如此一来,夏弦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然让卢彦则念念不忘。
唐平刚打算跟夏弦商量计策,却见钟少韫自远处老夫人的主帐走了出来,天地之间雪白一点,翩翩遗世独立,鹿角冠和遍身银饰贵气无比,小巧精致的面庞秀气俊逸,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愁苦,真是我见犹怜。
钟少韫唇线紧抿,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夏弦和唐平。
唐平看呆了,之前只知道卢彦则为着此人手起刀落砍人手,那表情也阴鸷得吓人,后来见到钟少韫穿着粗布衣衫,让他觉得已经够秀气了,说话声细,长得小巧,用唐平的话来讲就是跟猫似的,偏性子内向寡言少语,二人没怎么共事过,也就只有陈宣邈知道内情。
如今换了身衣服……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冗长的白狐裘披在外面,身上胡袍银线织就,袍摆如起伏云海,鹿纹和卷云瑞草纹密匝匝堆在袍子上却不显得冗杂,胸前珠串璎珞和繁复纹路加在一块儿,硬是没留一点儿白,或许只有如瀑乌发和清隽面庞算是留白。
“呃……”唐平一时之间忘了该说什么话。
“钟郎君!”夏弦腾出一只手,朝钟少韫喊。
唐平:“?”
简单粗暴方能成事,接下来钟少韫成功见到了唐平。唐平先让钟少韫等着,自己唤卢臻去了。
夏弦和钟少韫面对面坐在一起,他把琵琶横放到钟少韫面前,“这是岐王为你准备的螺钿琵琶,你走之后,我代为保管,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钟少韫素手拂过琵琶弦,千言万语堵在嘴边说不出口,良久,缓缓道:“我估计并不能与他厮守,这琵琶,还是归你保管吧。”
“为什么?你们好不容易没了那么多阻碍,卢公也说不会拦你们。而且,你走后,岐王一直很想你。”
“我也想。可能世事就是这么难遂人愿吧……这么多年,我努力过,争取过,可是太难了。我一直在等他成家立业,虽然我不想,但一直在等。想着要是他真的有了相伴的佳人,我就再也不纠缠,忘了一切。”钟少韫面色凝重,“可是他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忘不掉。”
“天下那么大,你们也能养活自己,我不相信这世上容不下你们两个人!”夏弦有些急迫了,卢彦则好不容易活下来,和钟少韫遇见,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我们依靠商队过来的,晋王帮了我们不少,你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会妨碍到任何人啊。”
“商队?”
“是,帮助我们过来的商队,其首领名为陶真、周序,是晋王的左膀右臂,听说我们要来找岐王就过来了。”
钟少韫如高空失坠……他太着急了!早知道商队和卢彦则的人会赶过来,他便不会那么着急和达奚铎做交易!如今达奚铎已经把儿女婚事告诉了贺兰庆云,相当于是他自己把自己的退路斩断了!
他可以不姓贺兰,但从和达奚铎做交易的那一刻起,他也就断绝了和卢彦则在一起的可能。更何况现在,卢彦则知道了他的身世,一力支持他回到原来的部落、原来的家。
也就是说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塔娅成婚,帮助卢彦则复仇……那么……
贺兰庆云有什么变故,能当贺兰部狼主、五部联盟盟主的,还会有谁?!
那他跟恢复贺兰旧姓有什么区别吗?钟少韫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太久,甚至忘了既定的结果。他心如刀绞,寒气钻进袍摆眼看这琵琶,心里更是沉重。
琵琶很有可能是卢彦则给他留下的最后幻想了。
“你们找到岐王,是想把他带回去?”
夏弦默然片刻,“我并不知内情,不过看起来,卢公想让岐王回去,但是岐王很可能并不想。关中世族对岐王多有不逊,这次战败又散播谣言,毁岐王名誉,一些不知情的人将岐王当作了庸人,现在晋王入关,百废俱兴,也就是说岐王回去也无立锥之地。”
“那岐王就只能在关外流浪了。卢公肯定不愿意看到儿子在外漂泊,因此就算冒着风险也要把他带回去。”钟少韫道。
“那你呢,你想让岐王回去吗?”夏弦问。
钟少韫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态度会变得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钟少韫据实回答。
片刻后,毡帐外响起声音,“卢公来啦。”
夏弦和唐平及时退场,毡帐内只剩下卢臻和钟少韫。二人谁也没想到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甚至这一天,二人完全倒转了过来——贵气逼人的钟少韫,风尘仆仆的卢臻,包括卢臻的表情,也没了以往的颐指气使和鄙夷、高傲。
卢臻双手垂落至膝前,因连日赶路,脸上污垢来不及洗,胡子打结,疲惫溢于言表,“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您是彦则的父亲。”
“万没想到会有今日,你竟然真的是贺兰部的人。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彦则的身份不为人所知,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死了,这是最佳时机。我会帮你们掩护,彦则就能顺利离开草原。”
卢臻讶然,“你不想和他在一起?我以为你会让彦则……”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卢臻望向钟少韫柔情似水的眼,料想果然又是以己度人了,钟少韫怎么可能干出恨屋及乌的事儿,又或者囚禁卢彦则,眼睁睁看卢彦则失掉所有名声和地位,地位倒转。
也不怪卢臻这么想,很多人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卢彦则周围的人对钟少韫的伤害太多了,要是卢臻被这样对待,一招得势不得狠狠折辱一番?再加上现在卢彦则没有身份,孤立无援,钟少韫又是叶护,想做点什么太方便了——然而恰恰相反,卢彦则没有排斥草原,没有求父亲救助,而钟少韫甚至还想把卢彦则送回大周?
下一刻,卢臻忽然朝钟少韫跪下。
“卢公!”钟少韫吓得扶起卢臻的手肘,“您这是做什么!”
“彦则一心复仇,想要和贺兰庆云同归于尽,我劝不了他,他一直都是这样,一意孤行,心里也没我这个老翁。是我从小对他太过严厉之故,这是我的报应。”卢臻额头碰地,言语之间尽是绝望、哀求,“我求求你,能不能劝他回家,我和他娘都快哭出血来了,本想着这次能接他回去,可他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