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殊环顾四周,“你一直都想杀我?给徐舒信的人质并不是我爹,他只可能在你身边。既然不在‘天枢’,那便是在‘紫微垣’?紫微帝星,北斗七星环绕之,七间密室的排列就是北斗七星,这里没有棺木,最后面的紫微垣应是墓葬所在。你要埋葬谁,你自己?还是我和我爹?又或者……”
“所有人,包括那些一直在求救的商人,你觉得怎么样?”李廓偏着头笑,那笑容有些瘆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引我来此一网打尽?”
“那不能算是目的,我知道你会来,无趣,也没有任何悬念。”
“‘天枢’的考验是什么?我经历了最后一个考验,才能见到我爹吧。”
李廓挑眉,“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进紫微垣,从此再也出不来,要么,你现在就回去,只有你一个人。反正,我没想过拉你一起,黄泉路上有希言一个已经够了,他可是我爹最喜欢的臣子啊,我怎么能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你真让人恶心。”
“随你的便,反正,你爹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心大到跟我辗转来到幽州还毫无怨言。”李廓不以为意,指向身侧的石桌,“这里有两杯酒,你想进去的话,就喝一杯。不想进去,走还来得及。”
“里面有毒?”
“嗯,我为了让你不那么有愧疚感,一杯有毒,一杯无毒,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李廓解释道,“而你如果能喝到那杯无毒的酒,说不定那小子会找到救你的法子,你还能出去。”
“剩下一杯,是给我爹的?”
“是的。”
温兰殊思索片刻,“你能不能,把那些商人放了。”
李廓不明白,为什么讨论到生死,温兰殊竟然把话题拐到了这里,“为什么?你想救人?未免太可笑了。好吧,那我大发善心,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前提是,你喝下带毒的酒。”
“也就是说,如果我喝了毒酒,那些商人就能获救,我爹喝到嘴里的,也只有无毒的酒?”
按照李廓设计的规则而言,确实如此,而李廓性子执拗,也没有打破这个规则的想法,“可以这么说吧。”
温兰殊冷笑,“你一直在验证一个早就明白的事实。”
“什么?”
只见温兰殊奔向前,将两个杯子都攥在手中,一前一后两杯酒都喝了个干净。
“你!”李廓陡然色变,怒不可遏,“你在干什么!”
“那些商人,可以放了吧?我已经喝了毒酒,是不是可以放了他们?”温兰殊脸色惨白,心里只剩下了要见到父亲的想法。
李廓伸手点了一下墙壁上的一处夜明珠,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惊讶声庆贺声因为重重地道的阻碍听不大分明,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生还的喜悦。
生死擦肩而过,温兰殊此心已定,奔赴一个最终的结局。
“天枢”的墓门缓缓打开,温兰殊期待地走了过去,里面坐着的,是他睽违已久、时时挂牵的父亲,亦即抚养他长大教他君子之道的引路人。温兰殊笑着走上前,如孩童一般,“爹,我来啦。”
温行坐在石台上,盘膝而坐,感慨万千。
温兰殊隐瞒了自己已经服毒的事实,他恨不得时间流逝得越慢越好,他想多看两眼父亲,“爹,我打赢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你做得很好。”
温兰殊眼中含泪,“因为我爹是轻裘缓带、文人之身安定西川的温相,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温兰殊靠着温行的肩膀,他有好久没这样亲昵过了,印象里温行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所以他在温行跟前也会端正起姿态,从不逾矩。但是现在嘛,人之将死,总要和往常不一样。
“你做得比我好,殊儿。”温行手掌盖在温兰殊手背上,“我常觉亏欠你。在你小时候,没能多陪陪你,总是忙。你那时候等我散值,在门口等得快睡着,我也只能给你带点儿好吃的。其实你要是不等我,我也不会生气。”
“可我就想等你呀。”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孩子,算是把上辈子积的德都用光了。想想看,你娘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高兴啊。殊儿,你随你娘,也就只有读书这点随了我。”温行的话竟然也多了起来,说起往事喋喋不休。
“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怎么样?”
温兰殊总有很多奇怪的鬼点子,温行噗嗤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好啊,下辈子我不那么忙了,陪你出去玩。”
“嗯……”温兰殊闭上眼,泪水落下几行。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了很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枕着温行的肩头,过往二十余年,他从未这么做过,族里很多长辈都说,温兰殊一生下来就不会哭,一张嘴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好像孟婆汤没喝干净似的,跟大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也很少撒娇,因为他想被别人信赖、依靠,这种人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也必须展示出识大体、不拘小节的一面来。
“爹,你还记得吗,之前,你问过我想当什么人?”
“记得。你说,你想当一个好人。你还说,读书考进士,不足以成为一辈子的目标,当好人则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