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而入,就看见薛诰膝盖前围着好几只小水獭,每只都叼了红眼鲤鱼,像是在邀功,还一个劲儿地蹭着薛诰的腿。罪魁祸首斜靠着凭几睁开眼,“十七郎你能不能跟你哥学学,别这么咋咋唬唬……”
温秀川急赤白脸的,把水獭放到地上,两脚一蹬,撒泼耍赖,“我哥都不说我,你管我干什么?你养的水獭叼了我的鱼,赔钱!”
“什么钱不钱的,都读书人,俗气。”薛诰推开温秀川平摊的手掌,吃白食又理直气壮。同时掰下几块饼,投喂面前眼巴巴等待赏赐的水獭。
温秀川欲哭无泪,“哥你看他!”
温兰殊正和谢藻凑在一起填词度曲,“谢长史,麻烦你给秀川支点儿体己出来吧。”
“哥我就要这个人的,你别老惯着他,吃你的喝你的跟大爷似的!”温秀川抗议,心疼地看着地上扑腾的、半死不活的红眼鲤鱼,“呜呜呜我的鱼……”
“晋王,你也太偏你这……”
谢藻还没说完话,温秀川就开始洋洋洒洒长篇大论——
“老天啊我辛辛苦苦当崇文馆教书的披星戴月每日操劳为学生们批改作业,不敢收人家一文钱,攒了那么点儿钱买了几条鱼苗结果还没长大呢就被水獭叼走了,可怜我温秀川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半辈子,就那么点儿爱好还要被人欺负,现在我想买也没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衣服打补丁……”
“快!给他钱!谁给他钱!”薛诰忍无可忍自掏腰包,“我给你,给你,别吵了成不成!”
温秀川见钱眼开转哭为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双手接过钱袋子,“好嘞。哥,今天玩樗蒲吗?”
好像刚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谢藻大彻大悟,“晋王,这……”
温兰殊早已习惯,“好啊,今天玩两局。”
慈母多败儿,慈兄多败弟!谢藻深知不行了必须要管一管了太过分了不管不是人了重拳出击,“温十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胡搅蛮缠,你的学生该怎么看你?”
“无所谓啊,他们都比我有钱。”温秀川倒出钱开始一枚枚数,捻起一枚,睁着眼看方孔中透过来的光,赞美之情溢于言表,“这世上最不会骗人的就是这个啦。”
随着一声喵叫,虎子蹭蹭蹭跑了进来,嘴里也叼了条鱼干,在地上啃咬着,因为很费力,眼睛眯了起来,龇牙咧嘴,红线跟在后面,碗里有好几条小鱼干,她一屁股坐在虎子旁。
薛诰指了指红线,“她用你的鲤鱼喂猫,你怎么不敢跟她要钱?”
温秀川如芒在背,说话也结巴起来,“这……这这……”他良久说不出什么话来,兀自数钱玩,巴不得在场没人认识他。
温兰殊释然一笑,如今便好,多少风雨都在外头挡住了,虽说还没彻底到天下太平那一日,不过能从案牍劳形和疲惫奔忙中喘息片刻也是好的。
桌案上的信笺有很多是萧遥送来的,他需要和萧遥时时联系才能安心。
晋王府就和当初的温宅一样热闹,温兰殊很喜欢这样,他把所有事挡在外面,身边人只要快快乐乐聚在一起就好。红线喂了会儿猫,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好像是坏小子生日。”
“四月初三?”温兰殊道,“阿时跟阿洄在一起玩?我今天起来后,没看见他们俩。”
红线从身后拿起一个兔子花灯,现在不是花灯的季节,可她因为长安覆灭,原先珍藏的花灯找不到,如今回不去,只能自己再做一个,“哦,好像是,他们去白马寺了。我要给坏小子礼物嘛?”
薛诰往面前蹦蹦跳跳的水獭嘴里喂了块榛子,“想给就给咯。”
看到红线,温秀川反应过来,便抱着樗蒲的棋盘跃跃欲试,“说起来,小郡公最近是不是一直往王府跑呢?听说他可有钱了,要不,我去找他玩樗蒲?听说小郡公是个好手,最近不是一直跟红线玩儿嘛,我也跟他玩两局……”
薛诰拉扯温秀川的衣服,“你别去。”
“为什么?瞧不起人啊?我从小到大就没输过除了……”
除了萧遥。
一想起萧遥如今和哥哥温兰殊关系非比寻常,还是别在人家说坏话的好,温秀川的背一下子颓了下去,他凑近薛诰,“为啥,为啥不让我去?小郡公是跟我有过节嘛?说起这个爵位啊,过几天朝廷是不是要给裴小公子授爵?裴小公子父母俱是忠臣,他又是嫡子,这个爵位给他真合适,这样一来,咱们晋王府还真是济济一堂啊。”
温秀川越说越骄傲,颇有一种“咱们几个真厉害”的感觉。
过午,前线传来消息。
“节帅已经从代州向东。”薛诰分析着河东传来的消息,“泽潞二州失守,魏博……”
说到这两个字,他的胸腔突然猛烈疼痛起来,咳嗽个不停,温兰殊愁眉不展,看到“屠魏州”三个字,也同薛诰一般,心头沉甸甸地难以化开。
就在萧遥和代州对峙并出兵的这几个月,铁关河从汴州向北,一路攻克州府。原先魏州就因为自废武功,所以守备军力不如之前。铁关河数次想借道不成,一怒之下,集中军力猛攻。
魏博这个地方太重要了,铁关河无论是去河北还是去河东都必须经过,因此必须攻克。他手底下本来就有锐卒,粮食补给又靠有经验的桓兴业,即便是旷日持久的战役也扛得住。
大周现在自顾不暇,铁关河背负王命,也没人能说他什么。葛誉钦和罗瑰没有拱手让城,因为他们都知道,降与不降,铁关河都不会容许这样一个隐患存在。
于是城破那日,城中壮年尽数被坑杀,也就只有妇孺留了下来。葛誉钦战亡,罗瑰失去行踪——
来到了晋王府。
朝华又回到了晋王府,上次一别距今一月,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么多。她将魏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温兰殊和薛诰,好在她本身就比较坚韧,说罢依旧镇定,“我已经把小节帅带回来了,铁关河一路往北,并不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