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沈誉的声音冷漠如常:“不遭人嫉是庸才,我若怕人弹劾怕人找出错处,就不该站到北镇抚司。朝堂争斗本就如此,没有陆家也会有别的事,我非完人,被人寻到错处岂不容易。退一步,陆夫人的父兄是我的妻族,更是她的血缘亲属,若她因此烦忧不快活,我又岂会高兴。”
或许沈誉觉得当着一个下属的面说得有点多了,最后几句话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陆蓁鼻中一酸,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无声无息的从紧闭的眼中涌出,随着沈誉的话声传来,泪花盈满脸庞。
“若大人能一直留在宣府就好了,我和兄弟们都……都舍不得大人。”小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些赧然,又有些惆怅。
说完,自觉难为情,故作轻松的道:“属下看陆夫人很是喜欢宣府。几个兄弟私下跟我说,他们对陆夫人钦佩得紧。陆夫人骑术精湛,为人大方豪爽,昨日与我们并肩作战临危不惧,很有我们边城军户家中女娘的风范,堪称女中豪杰呢。”
沈誉嗓音中透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也是意想不到……”
没想到会得到她的垂青和怜爱。
一想到她对他的喜爱和热情,沈誉的心腔难忍悸动,一颗清醒冷硬的心柔软的不像样,孤寒的夜也变得温馨和煦。
小方笑:“陆夫人刚到宣府时,您警告我和老肖,莫要妄图通过巴结陆夫人讨好您。老肖刚才还跟我说,若奉承陆夫人能让您心甘情愿的留在宣府和兄弟们在一处,他天天带人来奉承恭维陆夫人!”
沈誉难得发出一声轻笑。又和他说了几句宣府日后的安排和对北漠探子的暗中寻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去歇息。
送走小方,沈誉进屋,被子下的人安静的一动不动,连头脸都陷到被褥中。
她的睡相跟她的人一样可爱。
沈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熄灭烛火,上榻睡到她身边。安安静静的,身上没有盖被子。
榻上只有一床被褥,都被她裹在身上。陆蓁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扯自己身上的被子,忍不住拽出被褥一角往他身上搭过去。
沈誉愣了一下,原来他的动静还是把她吵到了。他微微一笑,领了她的好意,展开被角往自己身上稍微覆盖。
他的手握上去,被角一片潮湿,就像打翻茶盏浸了水渍。
沈誉微惊,翻身掀开身边的被褥,她来不及躲避,瑟缩了一下,还挂着泪痕的脸暴露在窗口的月色中。
“陆蓁!为何哭了?”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她挨过来搂住他,把脸深深的埋到他的胸膛,脸上的泪都蹭到了他胸前的衣裳上。
她没有说真话。
他把她的脸捞出来托到掌心:“你听到了刚才我们说的话?”
“沈大人,”她哀哀的唤他,“我喜欢宣府,喜欢开平卫,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又说孩子气的话。
“毋要为我担心,朝中不一直都是这样么,争吵,猜忌,党争,从未停止过。你从小在京师长大也是晓得的,你祖父做指挥使时也经常会遭到弹劾和指责。”
她心疼的摇头:“可是你不一样啊……我祖父本就是功臣之后,是万岁的皇爷爷身边最信任的侍卫,是比大伴还要亲的人,从我出生起我祖父就已经是指挥使,而你……”
她哽噎的说不下去,心好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这个坚实的胸怀越滚烫热烈,她的心就越痛。
你不一样啊沈誉,你只是个寒家子,非高门子弟非勋贵后代,你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多不容易吗?理应有更好的岳家和妻族相助,有善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为妻,在你身后的可以是天下任何女娘,唯独不应该是她这个罪臣之女。她和她的父兄除了拖累你扯你的后腿,又能带来什么?
她一瞬间有很多话要说却痛的说不出口。
陆蓁哭了,就像被父亲掌掴后她扑到他怀中恸哭的那一回,只不过这次没有嚎啕大声,只是汹涌不绝的默默流泪,肩膀抽动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蓁蓁,莫再哭了,蓁蓁。”他惊慌的唤她的小名。
他早就晓得她父兄祖父在家中都唤她蓁蓁。锦衣卫中有很多年轻的郎子暗中倾慕她,胆子大的还敢凑到她哥哥面前卖弄,当然都被陆家的公子们不屑的无视了。然而无论多有胆量的,到了她跟前都只敢拘谨的喊她一声陆五娘。
她原本是他们高不可攀的。
如今他也有资格唤她蓁蓁了,却是在让她为他担心、为他流泪的时候。
“我毋需你担心。”他又坚定的重复一遍,吻去她眼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泪花,试图拿炙热的气息温暖她冰凉的脸。
“也勿要担心你如今的身份不能与我相配,我只是一个寒家子,侥幸娶了蓁蓁为妻,自当爱你重你,周全你的父兄亲族,我们既结了夫妻,自当一体同心……”
“沈誉!”她突然打断他。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着哆嗦说道:“沈大人,我不会做你的妻子,也不会跟你回京城去,你知道的,我到宣府来本来就是为了跟你退婚。”却没想到喜欢上了你。
说出口的话,就像从月亮上挥洒下来的冰冷月光,再也回不去天上了。
月光落到沈誉脸上,如刀锋劈下来,将他震惊的面庞割出一条条冷灰色的裂纹。
“那你为何与我圆房?”他直起身罩到她上头,挡住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华,俊秀的面庞阴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