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爷年纪大,禁不得劳苦,约摸是到哪里休憩去了,我派人去找,等找到了就送过来。”巴图说。
“有劳千户大人。”四郎坐在榻上朝巴图拱手道谢,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小方给四郎把了脉,随后也步出营帐,在外头支药罐煎药,让兄妹俩安静说话。
四郎自见到妹妹就一肚子疑问,等巴图和小方一走,连珠炮似的问她:“五妹,你不在京城好生呆着,跑到宣府来做甚?是沈誉叫你来的?他待你如何?”
若是刚到宣府那日就见到四哥和爹,她定然想都不想的说她是来找沈誉退婚的。
可是如今,这话她说不出口,也不愿意说。
只连连摇头:“不是他叫我来的!”
“他对我……甚好。我想过来看你和爹,他就派人送我过来了。他还跟我说,你和爹不用去大同前哨,就在怀安卫服役,他会让巴图照应你们。”
陆蓁微笑,做出轻松的样子安慰四哥,也仿佛在对自己强调什么。
可是心里像长了一堆杂乱的草,怎么也理不清头绪,既茫然又纠结。
如果四哥和她一样是个女娘就好了,她有好多话憋在心里,却找不到人说。
四郎自己也左思右想了一阵,喟然道:“也是了,沈誉对你定然差不了。我和爹自打到采石场来,巴大人对我们很客气,重活累活从未让我和爹做过。
“可是爹,当自己还在北镇抚司做指挥同知,动不动对人家巴大人呼来喝去,我看着都替他着急。也不想想,人家若不是看在沈誉的面子上,看在他和我们还有一层姻亲的关系……”
陆蓁吃惊:“爹怎么会这样?”简直不可理喻。
“他如今离不得酒,我们发配时祖父托人私下带给我们的钱,都让他拿到这边的屯子去换了酒,日日大醉。巴大人不敢也不愿管他。没几日银子花光了,就跟人赊账,都是巴大人差人去还的钱。”
陆蓁又惊又怒:“四哥你不知道管着点爹!怎么能由着他胡来!”
被妹妹责怪,四郎很羞愧。他这个妹妹从小就得祖父宠爱,被养得娇纵脾气大,秉性开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比不了。
“我又不是你,不是祖父,怎么敢忤逆父亲。”他呐呐的说。
陆蓁心中的茫然和纠结就像外头采石场上的天坑,越来越大。
她不能跟沈誉退亲,她的父兄还需要他照拂。
那么沈誉呢,他既关照了她父兄,也愿意跟她和离。到宣府来的第一天,他就应允了跟她退婚。就像那回他在面馆说的,若没有祖父予他的恩情,他根本不会娶她为妻。
他和她在岔路口分开时,说回来有话要跟她说。她当时心跳得厉害,耳朵几乎出现了幻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许他想说的是,他对她和她父兄都已仁至义尽。倘若她一直在京中,他会给她妻子的身份庇护她。结果她来了宣府,想要跟他和离,他就答应与她和离。还有她的父兄,护他们周全,他也做到了。
她祖父就算给过他天大的恩情,如今他也都报答完了。
她一直惴惴的想着还他的人情,他不也一样,一直在兢兢业业的还她祖父的恩情吗?
不是吗?
兄妹俩颓然垂头,相对半晌无言。
四郎迟疑了一会儿,嗫喏道:“我姨娘……她还好吗?”
他们的爹有两个妾。陆家被查抄的时候,年轻点的那个姨娘当夜就投缳自尽了,另一个姨娘也就是四郎的生母被罚入教坊司为妓。
陆蓁摇头惭愧道:“我在京中时一直在沈誉家里,外头的事都不晓得也没人跟我说,你姨娘她……她应该还好罢。”
四郎面露颓然,勉强撑着坐在榻上。
“她还有脸活着!活着丢我的脸吗!”愤怒的大喊声突然从营帐外传来。
陆如柏醉醺醺的闯入营帐,手里还拿着个牛皮酒囊。
“爹!”陆蓁过去扶他。
一股令人作呕的烂酒糟味扑鼻而来。
陆如柏甩开陆蓁的手,不要她扶,踉踉跄跄的走到榻前,对四郎喊:“你!马上写一封信!叫你妹妹带到京城、带到教坊司!摔到那个贱人脸上!”
转身面向陆蓁,朝她戳着手指头呼喝:“五娘你来得正好,你给那个贱人带话,问她还有何脸面苟且偷生!为了她儿子她都不该活着!””
陆蓁还从未见过如此癫狂失态的父亲,被吓得呆住。
四郎因高烧而发热的脸庞酡成一团红,朝陆如柏哭喊:“爹您不要老逼我!她是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