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彻底凉了下去,外面淅淅沥沥下着下雨,尽管盛砚将帐帘紧紧地拉住了,可室内的温度也不比外面热多少,他想把十分不配合的时寻放浴桶里,可手一搭上那白腻裸露的背脊,他就不知所措了。
盛将军从没遇见过这么难解决的事情。
好在时寻没有为难他,又调笑了几句,老老实实进了浴桶,盛砚松了口气要走,又被时寻喊住了:“你走什么呀。”
语气里带着半分娇嗔半分责怪,湿漉漉的手在盛砚衣摆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黑。”时寻眼睛不眨地撒谎。
帐内虽说不算特别明亮,但蜡烛都点着,暖黄色的光塞满了整个营帐,要说最黑的,就是盛砚的影子。
随便换一个人都不会信的话,盛砚却信了,他想起年幼的时寻不愿意走进营帐,戒备地缩在角落偷偷抹眼泪的模样,越发心疼:“那我不走。”
“你就在旁边陪我。”时寻又提要求。
“阿寻,玩闹也要有个限度。”盛砚无奈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时寻气得拍了一下水面:“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哥哥了?”
他扒着木桶边边,被水汽浸湿的银灰色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哥哥可不会亲弟弟的嘴。”
盛砚烧得更厉害了,平日里杀伐果决的一个人,这时却对胡闹的时寻说不出一句重话,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他拗不过时寻,只好在边上站住了,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耳边时不时传来水声,盛砚悲哀地发现自己身体某处起了变化,四下搜寻却找不到掩饰物,好在他还没脱外套,又被氤氲水汽遮着,不仔细看的话和平日无异。
盛砚决定找点话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不要这么沉默又暧昧。
他问:“和我说说你在京城里的事情吧。”
水声静默,过了许久,才听边上的人轻哼一声:“有什么好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尾音还是颤抖起来,就好像默默将委屈吞进肚子里消化的孩子忽然听见有人问“你怎么了”。
盛砚听到这话,立马道:“那就不说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时寻眼圈也不红了,杀气腾腾地瞪了他一眼:“你过来。”
等盛砚茫然地俯下身,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平时问东问西,这时候又装了解我了?你多问一句会死?”
“松手松手松手。”盛砚龇牙咧嘴地求饶,“那我再问一遍。”
时寻冷哼一声,将头偏到一边,抬着下巴,拿眼睛瞟盛砚。
“你在京城过得怎么样?有委屈跟我说。”
“你帮我报复回来?”时寻伸出手糊了他一脸水,“你帮我把那眼睛长头顶的狗皇帝拉下来,就算给我报仇了。”
盛砚没有同他一起闹,沉默了一下,轻声问:“他对你很不好吗?”
时寻敛了玩闹的神色:“挺好的。”
“但是你不喜欢。”
“嗯。”时寻垂眸,搅着水闷闷道,“我不想当什么院判,我想读书,考状元。”
“和我说说吧。”盛砚说,“我不在的那段时光。”
时寻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落寞:“你重伤了,他把我召进宫里,我错过了那年的考试,要再等一个三年。”
“我不是你们这样的王公贵族,机会太宝贵了,更何况是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时寻别过脸,背对着盛砚,强装镇定,“不过他对我很好,把我封为医士,见我被排挤,又升成了院判。”
“他们都说我是大翊王朝最年轻的院判。”时寻说,“可是我不想这个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位置,本来,本来就算被排挤被孤立,我也能靠自己爬上去的,可他将我放在了几乎没有可能晋升的高位。”
盛砚哪里还不清楚,他一直以为周元祁待人真诚,谁承想狠辣的心机原来是用到了别处。
他早该明白能成为皇帝的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会和他去御膳房偷绿豆百合汤的少年郎了。
若周元祁真心想弥补时寻,为何不在开始就将他封为院判,而是让时寻平白受了几年白眼再晋升?
时寻虽然不说,但盛砚很容易就想到,定是时寻好不容易接受要从医的命运,苦读医书踌躇满志的时候,被周元祁一举拔高到了他原本目标的高度。
所有的努力敌不过特权阶级一句轻飘飘的话。
时寻在治病上的一切不熟练和生疏,似乎也找到原因了。
他不是不想学,而是知道自己再怎么费工夫,都翻不出皇帝的掌心后,彻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