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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醒来时,是在谢璟川的营帐里。
天色渐晚,殿内只余一盏鎏金鹤形灯,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她动了动手脚,转头看向一边,见谢璟川正伏案批阅奏折,烛灯将他的侧影投在身后的屏风上,如一幅墨色深沉的工笔画。
从阿离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点他专注的侧脸。
自三年前起,谢璟川便开始随皇帝学习处理政务,而今朝中大半事务都是由这位太子殿下处理。
相较从前,他忙碌了许多,可阿离却很少能感受到这点。
她悄悄翻了个身,趴在床边看向他,呼吸清浅。
谢璟川并未注意到她醒来,目光投在案几之上,他执笔的姿势极稳,朱砂笔悬在奏折上方,沉思片刻写下一道朱批。
他的眉心紧皱着,衣袖上的银线云纹随着手腕的移动时隐时现,如暗夜中流动的星河。
阿离故意弄出了些声响,谢璟川立刻看过来,见她醒来,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就是脖子这里还有些痛。”阿离捂着伤处说道。
谢璟川坐到床边,看了看她的脸色:“我传太医来。”
“不用!”阿离赶忙抓住他的手,让他重新坐下。
谢璟川看向她:“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阿离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头,又用力摸了摸,直至那里通红一片。
谢璟川虽然觉得痛,却也没有躲开,只是将她身上滑落的毯子盖好:“心情不好吗?”
阿离曲起手指,在他眉心敲了一下:“怎么老爱皱眉?皱得像个小老头,不好看了!”
虽是训斥的话,但谢璟川听完却翘了翘唇角:“好,我以后不皱眉了。”
“骗人,”阿离不吃他这套,板着脸生气,“这句话和你说了不下百遍了,你什么时候听进去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阿离最怕读书写字,谢璟川则恰恰相反,经常秉烛夜读,遇到不解之处,往往皱眉不语。
阿离偶尔见过几回,想起皇上压在他身上的期许,便时常在他读书时闹他,不想让他总是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东宫的烛灯下永远都有两道小小的身影。
谢璟川读到白居易的《长恨歌》时,不大通文墨的阿离问他:“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句话是不是和我们现在很像。”
现在月上枝头,她对着谢璟川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说着悄悄话。
谢璟川摇头:“是有点像,但又不一样,我们又不是唐玄宗和杨贵妃。”
强行将人绑在身边,却又护不住她,最终也只能天人永隔。
睡意朦胧的阿离点点头:“好吧。”没一会儿,又趴在谢璟川手边睡着了。
而不许谢璟川皱眉的这个习惯,阿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在阿离看得见的地方,他已经很少蹙眉。
“是我错了。”谢璟川开口认错,她却偏过头不想理他。
阿离今夜这气来得莫名其妙,又久久不消,谢璟川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将这几日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症结所在。
素日学的那些圣贤道理,在此刻通通失效。
他能游刃有余地应对朝堂上各怀心思的大臣,却拿眼前的女子毫无办法。
见他如呆住一般,阿离终于看过来。
谢璟川眼神微亮,听得她说:“李茂之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原来是这件事,谢璟川松了口气,将自己的处置复述了一遍。
阿离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他掌心无意识地画着圈:“可有牵连?”
“李茂如此行迹,定襄伯至少也有个治家不严,管教不善的罪名,牵连是定然的。”谢璟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