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九河从下方山谷蜿蜒而出,因下游淤塞,上游处的水量多起来,流水潺潺,映照出片片月色,像一条璀璨的星带。
回忆涌上心头,阿离不确定地开口:“我当时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陆景明回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杳如星河上,但觉云林幽。”
“姑娘可知这两句诗的意思?”
阿离“啊”了一声,老实摇头,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读诗了。
陆景明眼中并无意外之色,煞有其事地点头:“若死后能得此美景相伴,姑娘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遗憾。
“哦,那很不好意思了。”她现在还不想跳。
阿离有些腿软,往回退了几步,顺口回道。
在陆家这些时日,她觉得自己有些摸到与陆景明的相处方式了。
真的生气,才是遂了他的意。
自己如今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偶尔这般“忤逆”主人家一下,他应该不至于把她直接赶出去吧?
果然,陆景明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似乎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下,他面上是真真切切的遗憾了。
阿离悄悄松了口气,自顾自地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陆景明又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离想装作没看见,可还得记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垫在一旁。
这块石头很大,能坐下好几人。
陆景明下意识点了点手中的手炉,似乎又在思考。
片刻才掀袍坐下,姿态优雅,仿佛这里不是荒郊野外,而是高殿玉堂。
阿离没有手炉,只能把手揣进怀里,尽量把身子窝起来,埋着头装哑巴。
在她数到一百九十八时,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你想和我一起回陆府吗?”
阿离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陆景明没有再出声,仿佛在等她的回答。
阿离直起身,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不想。”
“就这般笃定?”陆景明没有看她,幽深的目光投向不远处。
阿离点头,神情坚定。
“府上的生活,会比你如今漂泊的日子好过很多,数不清的奴仆前呼后拥,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还有你脸上的疤痕……”
陆景明故意顿了一下,循循善诱:“我也会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伤药为你医治祛除。”
这样的条件,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心动。
听着他的话,阿离心里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抵触情绪,她皱着脸,神情却是严肃的:“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陆景明愕然。
“至于这道疤。”阿离抽出手摸了摸,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黯淡了一瞬,复又明媚起来。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我去集市上买东西,顶着这张脸与那些商贩还价,他们一看便知我不好惹,可让我得了许多便宜。”
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陆景明耳中却犹如一记重锤。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他定会认为这是为蒙蔽他而撒的谎,更何况这女子本就劣迹斑斑。
可阿离此刻的神情,让人相信她的话绝无虚假。
方才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见了,陆景明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身边这个女子:
她裹着滑稽又俗气的衣裳,长发粗鲁地束在脑后,脸上的伤疤突兀丑陋,可藏在袄子里面的那双眸子却在夜空下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从那里面读出了不认命和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