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
他这一生,最想的便是能得片刻宁静,哪怕只是片刻,只要能逃离诸般纷扰,也够了。
如今玉姜的这句话,似是洞察了他的心思,如有蛊惑之力。
玉姜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拇指缓而慢地抚了抚,声音之中带着些许诱哄:“云述,陪着我,不好吗?”
她的眼睛那样明澈,能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局促迷茫的模样。
甘于沉溺。
那一刻,他只记得这四个字。
“好。”
*
望清宗守门弟子见了远远走近的气势汹汹的身影,心下一惊,忙作揖行礼:“抱歉,我们宗主不在山中。”
来的这两人,其中这男子他们不认得,可华云宗那位罗少主可谓是无人不知。
此时登门,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听出话中的搪塞之意,罗时微当即便要教训此人,被身侧的萧羽书慌忙按住。
萧羽书附耳道:“来之前我苦口婆心劝了数遍,不能惹事,切莫冲动切莫冲动!”
罗时微将抽了一半的剑归回鞘中,冷声讥讽:“我不惹事,有人可是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再说一遍,让苏清荷出来!”
人人见了望清宗的宗主都要恭恭敬敬地唤苏宗主,大概也就只有罗时微敢直呼其名了。
守门弟子听了一身冷汗,用衣袖轻轻擦拭额头。
门中终于传来动静:“何人在此喧哗!”
这弟子见状,再度行礼:“宗主。是,华云宗罗少主……要见您。”
苏宗主眼皮微微一抬,嗤笑:“我当谁呢,在我望清宗山门前如此闹事之人,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罗时微,真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的脾性,日后怎当得华云宗大任?我劝你娘还是早些另择他人栽培为好。”
这次饶是萧羽书做好了准备,也没能按住罗时微的手,长剑出鞘,直接抵上了苏宗主的脖颈。
“苏清荷!”
“你敢直呼我的名讳,罗时微,你放肆!”
萧羽书简直要吓死了,继续劝:“如今关头,不闹得太难看……”
可面前两人针锋相对,压根无人听他劝言,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他拢袖退去了一边,叹了口气。
罗时微牵唇轻蔑一笑:“苏清荷,当了宗主了不起啊?别忘了,当初比试你被我打得颜面尽失,回家还闷在被子里哭肿了眼睛。更别说你们望清宗,一早只是华云宗分出去的一支,如今自立门户,也别忘了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
苏清荷也丝毫不让,反唇相讥:“还记着那点旧事呢?百年过去,我望清宗早已今非昔比,而你们,也不复当年强盛了。我身为一门宗主,自然不能与你这等人计较,今日你收了剑,我可以当这冒犯之事没发生过,如若不然,鱼死网破,未为不可。”
“我怕你不成?”罗时微进一步逼近,剑刃也更深地抵向她的下颚,“仙君待望清宗不薄,你回馈了什么?设阵诛杀,亏你做得出来!”
苏清荷了然,笑说:“我知道了,你是为了那个狐妖来的……不对,你,是为了那个女魔头来的。罗时微,人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一身腥,就你往上凑,傻不傻?看在你我曾在一处听学的份上,我奉劝你,离那两人远一点,不然,迟早会害得华云宗万劫不复。”
自幼相识的苏清荷的确骄傲,却从不会说出这样刻薄之言。
这样一番话,是那样难以入耳。
罗时微眼底漫起红痕,握紧了剑柄,强忍着愤怒与失望,道:“苏清荷,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昔日,你从不会这样指责阿姜。”
昔日的苏清荷最仰慕之人便是玉姜。
为了能向玉姜讨教剑法,不惜长住浮月山。她与罗时微不对付,从中调停的也都是玉姜。
时过境迁,罗时微只觉得失望。
苏清荷正色道:“昔日,她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魔修。问水城死伤无数,如今又被她占着不放。昔日那些死去之人的公道,谁为他们求来?仙门不为他们出头,他们还能求向何方?罗时微,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宗主,你从来都不知孰轻孰重。”
罗时微咬紧了齿关,道:“我如何,用不着你评判。但她从来都不是你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魔修,那些事也不是她做的。”
苏清荷笑叹:“话说百遍,你不腻,我都听烦了。我只信真凭实据,我只信看到的累累白骨。”
“望清宗走到今日,依靠的从来不是华云宗,更不是浮月山。日后它能否在修真界有立足之地,能否成为仙门之首,也只会与我苏清荷有关。故而,我不会对任何人觉得抱歉,更不会容忍妖魔祸世。所以,若给我这个机会,当年设下剑阵埋伏玉姜的便不是心慈手软、以至于留下祸患的沈晏川,而是我。如今设阵诛杀云述,更是我一力促成。我不会后悔,来日后世谈起我苏清荷,言及的绝不会是我当年比试之中如何败给你,而是我如何护佑百姓,肃清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