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家业传到了父亲手中,举家迁至金陵,在依山傍水之处建了一座宅院,仆从无数。
玉姜是有过一个兄长的,承祖父荫蔽,辞家而去,远在州县谋了一官半职,常年不得回家。
他只在玉姜的满月宴上赶回来一次。
那日家中宾客满座,极为热闹。
有人问给孩子取了什么乳名,父亲醉酒,说话语无伦次,最后伏在摇篮之前,笑着戳了戳孩子的脸颊,道:“只此一女,贵如珍宝,我还没想好……”
老来得女,一家人的珍惜之情不必言说。
门外马蹄声停止,玉姜的兄长将缰绳递给仆从,快步穿过九曲回廊,至父母跟前,顿步叩首。
再然后,他便先去抱了才满月的妹妹。
玉姜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满园觥筹交错,茫然之外竟有些感伤。
浮月山岁月流转,她的所有记忆都是师父和同门,对于这些来自凡间亲缘的温暖,陌生得仿佛从未属于过自己。
这些陌生的面孔,本该是她最亲近之人。
这一切,都是出翁记下的。
这棵老树,在这里不知扎根了多少年,终于有了家人,自是高兴。
后来她有了乳名,满月,独属于她的满月台因此筑起。
这样的烟火气与后来山中的清冷截然不同。
若是未曾发生后来的变故,她会安逸地过完属于自己的一生,或庸碌,却圆满。
年关的花灯最漂亮。
诸般色彩,能在火焰腾起的瞬间映亮半边天空。
她最喜欢这些,母亲记得。
那日一如寻常,母亲给她梳洗穿戴,用绸带扎了一个两个小辫子。走在路上,有妇人会轻轻抚她的辫子,赞一句:“真好看,回去便给我家女儿梳一样的。”
母亲最喜欢旁人称赞她,每到此时,会笑得眉眼眯起来。
路上一个半仙在打瞌睡。
母亲经过时,还以为是个穷苦的乞丐,在他身侧留了些许铜板。
铜板落在碗中清脆作响,这个半仙睁开了眼睛,定睛看了这对母女,笑吟吟:“孩子多大了?”
母亲答:“两岁了。”
“真好。”半仙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她有仙缘。”
“仙缘?什么仙缘?”母亲听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见过那些斩妖除邪的白衣仙师,光鲜亮丽,仅凭手中之剑便能独闯世间无数之处。凡间人最是敬重他们。
若是谁家孩子有修仙根骨,被仙门收去做了弟子,这家人会张灯结彩数日来庆贺。
半仙道:“不浅的仙缘。”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吩咐随行仆从多给赏钱。
过于高兴,便会听漏一些话。
那人叹息片刻,道:“或会曲折一些。”
玉姜在幻境之中慢慢地走着,跟着母亲和曾经的自己,细细地想着这“曲折”二字,竟自嘲般笑了。
半仙说得没错,她的确有天分。
十七岁便名扬修真界。
紧接着是她的二十岁,被困噬魔渊。
噬魔渊中年月难分,她在里面待了多久,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前些年,她回过一次金陵,想要顺着出翁的幻境去找到当初的住处。
青山流水仍在,唯独宅邸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