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陆家的门楣上便挂满了白幡,下人也都换上了白布麻衣,放眼望去一片缟素。
姜姝和陆家小辈们待在灵堂守灵,姜姝的伤心是实打实的,旁人却有些敷衍,不过是依着礼仪做分内事。
灵堂内静悄悄的,周嬷嬷拎着一盏灯笼,引着赵氏进入大堂。
一夜未见,赵氏仿若老了十几岁岁,脸还是那张脸,眸子里却死气沉沉,一点
儿生气都没有。
她走到棺木旁,盯着陆长易的脸看了又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陆长易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在灵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去。
她的脊背弯了,脚步蹒跚,肩膀微微颤抖。
姜姝知道赵氏在哭,赵氏那样高傲,即便难过的摧心剖肝,也不肯在人前流泪。
姜姝看向珠儿,低声道:“你到小厨房煮一盅参汤,一会儿给侯夫人送过去。”
天一点一点变亮,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珠儿端着参汤进入宴西堂,赵氏需要操持陆长易的葬礼,家里杂务巨万,管事们回完事,鱼贯行出花厅,珠儿欲要进屋,在门口听到长生和赵氏的对话。
“太太,您是个善性人,世子唯恐您心慈手软,临终前特地叮嘱小的,让小的一定要提醒您,若是二奶奶没有怀上身孕,请务必让她给世子陪葬。
世子钟意二奶奶,便是殇了,也舍不得让二奶奶独留于世。”
珠儿站在门外,惊得瞠目结舌,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表面上对小姐关怀备至,怎么就舍得让小姐给他陪葬。
他竟狠心致此,要生生夺掉小姐的性命。
珠儿苍白着脸,扭转身,大步行到灵堂。
她凑到姜姝耳边,面色严肃,低声道:“二奶奶,我有话跟您说。”
珠儿甚少有这样端肃的时候,姜姝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默不作声站起身,拉着珠儿进入侧间,低声问道:“怎么了?”
珠儿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姑爷想让您给他陪葬!”
陪葬?
耳朵嗡嗡作响,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姜姝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她揉了揉额角,抬眸看向珠儿,问道:“你适才说了什么?”
珠儿知道姜姝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现下情况紧急,一个不察姜姝就有可能被赵氏除掉给陆长易陪葬。
她把姜姝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握了一下,温声把适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二奶奶,姑爷表里不一,面上看着待您好,心底子却是黑的。
咱们家和侯府门第悬殊,便是侯夫人让您给姑爷陪葬,主君也不敢说什么。您可一定要为自己打算呀!”
姜姝怔怔地坐到交椅上,苦笑一声,她活了十八载,父亲待她情义淡薄,姨娘虽疼爱她,却因为身份所限,从未庇护过她。
后来她遇到了陆长易,陆长易爱重她,他给她金银傍身,还为了她忤逆赵氏,夜间,他会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入睡。
姜姝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哪成想他竟要夺掉她的性命。
终究是她眼拙,看错了人。
案几上置着凉茶,姜姝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她把杯盏掼到桌子上,继而摘下自己腕子上的翡翠手镯。
她手镯是陆长易送给她的。她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姜姝把手镯递给珠儿,想了想,唯恐不够分量,又把头上的赤金华盛一并塞到珠儿手中,低声叮嘱:“你把这些东西送给温大夫……”
温大夫是侯府常用的大夫,医术高超,赵氏十分信任他。
她昨日才和陆长稽行了云1雨,便是珠胎暗结也诊不出来,倒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信阳侯府煊赫,白日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赵氏强撑着身子迎来送往,一直忙到夜幕时分才腾出空闲。
她仰靠在太师椅上,微合着双目,疲倦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独子走了,虽说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却仍旧伤心不能自抑。
还有她的儿媳……
姜姝的出身差了一些,品行却十分的好,做事也有条理,便是现下就把内宅交给姜姝打理,她也是放心的。
可她只易儿一个儿子,她总得顾忌独子的遗愿。
赵氏颦起眉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只盼着姜姝能争气一些,怀上易儿的骨血。
似有千万根丝线在胸腔里缠绕,赵氏心烦意乱,只觉得怎么理都不对,怎么理也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