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哭声很快传出了帐篷,外面响起一阵骚动,陈立新茫然地坐在铺位上,看着面前的女孩,一时间不知所措。
其他帐篷里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有人钻进帐篷里,将女孩和陈立新一齐拉了出来,有人已经开始大喊要报告执行官。
陈立新跪坐在人群的包围中,身上的罩袍因为拉扯变得凌乱。
她听着女孩的哭诉声,看见女人们纷纷投过来的、鄙视的眼神,心中突然对自己的境况感到前所未有地明晰——
这一路的旅程,不仅仅是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还是为她们精心设计的一个羊圈。
羊圈里,习惯了牧羊人安排的行程的羊群会逐渐形成统一的共识,而后一个个甚至一代代将这种文化传播、巩固,最终成为一个必须依赖羊圈才能生存下去的物种。
最后,就连逃出去的这件事,也变成了背叛。
纷纷扰扰的骂声聚在陈立新头上,拌着唾沫星子和指指点点的手一齐涌上来。
“男人们在外拼死拼活地打仗,这种时候,你居然想着跑出去吗!”
“你这个年纪,看着也是读了点书的,怎么一点为社会贡献高质量婴儿的觉悟都没有呢?”
“我们再不生孩子,人类文明就要灭绝了!”
“天天想着跑出去干什么?女人要待在该待的地方,你一个二十出头的闺女跟着上前线,只会让男人们分心!”
“要是所有女人都跟你一样天天想着跑出去,文明的根基谁来守?我们就是人类的后备基地!”
……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尖锐的指责像隔了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的,钻不进她的耳蜗。
她看见无数的嘴在开合,看见周围的女人们指指点点,最后看见寸头在人群边缘攥紧拳头——
最后的最后,一切话音声都在舌尖咸湿的雾气中渐渐远去。
……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水泥地,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
女人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外面围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执行官,用冰冷的眼神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很快,陈立新被几个执行官粗暴地架到了院子中央。
那个黝黑而高大的军官站在高台上,灰白的短发被汗水黏在额头的疤痕上,制服后背浸透出一片深色汗渍。
“看看这个自私的渣滓!”
严厉的声音混着蝉鸣,像钝锯在割裂空气。
“人类文明正站在悬崖边!我们的敌人不是枪炮,而是无声的灭绝——是空荡荡的摇篮,是无人继承的未来!”
“资源在耗尽,生命在死去,而战争却还在持续!这代人的牺牲,就是为了让下代人不用再牺牲!每个新生儿都是射向反抗军的子弹,每个母亲都是文明最后的防线!”
“牺牲,当然是沉重的。”
“明天进入联合城邦后,你们中的一些人将会被单独送到富人家,有的会被送到三四个兄弟的贫困家庭,还有的,则将面临的是战争前线一天五十次的工作量。”
“但请各位时刻不要忘记,你们在战斗的同时,男人们也在战场上拼命——大家只是做了不同的工作,而每一次牺牲,都同样高尚!”
“与此同时,敌人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一个可怕的秘密。
“整个联合城邦已经被牢牢包围,如果这一仗我们输了,以后连战士们的遗骨都会被反抗军们拿去做狗粮。”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从未看过一眼下面的陈立新,而是坦然地平视向众人。
台下的女人们垂首伫立,白色罩袍如一排排大理石雕塑,连阳光都弥漫着一种圣洁而肃穆的气氛。
军官突然松开手,深沉地展开双臂。
“而你们——就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啊!”
“不要让世俗的眼光,阻挡你们为人类奉献的步伐!”
一句接一句,她的演讲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蝉噪。
说到“每个子宫都是文明的绿洲”时,前排女孩的泪水一滴滴砸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上;提到“生育是抵抗末日的最后武器”时,此起彼伏的抽噎声和蝉鸣彼此混合,弥漫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