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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认玉佩送过去了?”
赵珝靠着软枕,手上胡乱翻着戏本,眼睛盯着壁上的观音像,嘴上却在问一旁的亲信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亲信名唤阿六,若长乐在此,便惊觉此人就是前几日送玉佩的小内侍。阿六道:“千真万确!奴婢亲眼见的,是督主身边的那个长乐接走了玉佩,他说督主当时歇下了,奴婢就走了。”
“他没收到。”赵珝眨眨眼,眼前的观音菩萨唇角微扬,面露慈爱,手捧着净瓶,说是瓶子里的东西能免去一切疾患。
“哎呀,八成被那个长乐扣下了!”阿六懊恼万分,“是奴婢的错,东西给了就走……生怕碰上督主……”
“他有什么好怕的?”赵珝闻言失笑,目光从观音身上挪下来,重新落在戏本上,明明一个字一个字他都认得,组合在一切,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阿六撇撇嘴,懒得和赵珝争论这个。他转了话题:“殿下,您还吃那个药来装病么?烧了三天三夜,奴婢怕您烧傻了!”
“不急,再等等。”赵珝哂道,“做戏做全套,反正除夕宫宴,我肯定能赶上。”
他去辽东的时候,十五岁,一无所有。因走得不光彩,赵瞻勒令不许区别对待,到了战场上,他皇子的身份不算数,只得从无名小卒一路爬到参将,功劳都是实打实挣来的。
吃个药装装病,对他而言,实在不算折腾身子,到底年轻,身强体健,这么一场大病下来,最多憔悴了些。
但他很小的时候,总是生病。
五岁时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容倾抱着他去求了赵瞻,他活了下来,却把容倾换给了那个人。故而有段时日,他一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又想起容倾冰凉的手。
三年不见,那双手愈发冰了。他在雪中看到容倾时,恍惚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道苍白的游魂。
在辽东的日子,他总是做梦,梦里皆是容倾的脸,沾着薄汗,两颊绯红,目光涣散地看着他。那是春梦还是噩梦?赵珝分不清。他只记得那日他走进暖阁,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喘息。他看见帷幕重重,容倾被人压在身下,穿着女人的衣裙,衣裳凌乱,发上的钗环歪斜,舌尖微露,艳红的一点,目光迷离看了他一眼,然后昏了过去。
容倾长了一副好皮囊。
这是赵珝十几岁时才意识到的事。他早已习惯了容倾,习惯了那张脸,即使再巧夺天工,却也不过是温暖而熟悉的一个亲人。直到那日,他才惊觉原来容倾是美的,原来那些人看容倾……都是想做这种事罢了。
第二日醒来,他面无表情换了干净的亵裤,将脏的那条烧了。
梦里的容倾有时离他很远,用那种欢愉且痛苦的眼神看着他,仅此而已。有时又离他很近,两个人抱在一起,他紧紧贴着容倾的胸口,或者柔软的小腹,像追寻到了自己的归属一般,落下眼泪。
“……殿下?”
阿六见他一动不动,连忙唤了一声,面露狐疑,生怕他真病傻了。
“无事。”赵珝回过神,高深莫测笑了笑,“你在这儿傻坐着作甚?去佛堂门口候着,指不定今日圣旨就下来了。”
阿六“哦”了一声,恹恹地走了。
佛堂里檀香浓重,闻得赵珝头疼。他丢开了戏本,重新躺回榻上,盯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等再睁开眼,阿六趴在他榻边,高兴坏了,嘴里叭叭道:“殿下!殿下!万岁爷准了!即日便解除禁足,搬回乾东五所休养!要是殿下身子好些,明日的家宴也能参加呢!”
乾东五所……
赵珝恍惚了一下。
也是,他还未封王,王府都还不过是一张纸,只得回乾东五所暂时居住。
……院子里的桃树还在么?
树下埋着他少年时写的所有信,大概也都腐烂了罢。
容倾……也不会再站在树下,任凭花瓣落满肩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