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出手快、准、狠,指尖按进赵珝右肩的伤口,不轻不重,既能让对方疼,又不至于伤口开裂。
赵珝猝不及防,登时面容扭曲,闷哼一声,身子摇晃几下,容倾趁机推开他,起了身。
只见男人捂着右肩,在榻上缓缓蜷成一团,方才的强势荡然无存。他抬起眼,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目光涣散,却固执地在容倾的腰上打转,似乎在寻找某个能够维持他性命的东西,从唇缝挤出一丝气声:“姐姐……”
就在这时,屏风外的脚步声骤停。容倾转过身,见来者是赵瞻,领着数位太医、僧人,绕过屏风走来。
皇帝的目光淡淡,掠过榻上痛得发抖的儿子,落在神色平常、衣衫规整的容倾身上,不见喜怒地问:“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容倾一脸坦然,语气平稳道:“回万岁爷,五殿下怕是烧糊涂了,一时陷入梦魇,有些动静便惊悸非常,险些从榻上掉下来。臣扶殿下时急了些,碰到了伤口……依臣看,佛堂清静地,到底不是伺候人的地方,不如换一批手脚麻利的人过来,免得殿下再受什么无妄之灾。”
“玉佩……”榻上的赵珝仿佛听不见他们的对话,陷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盯着容倾的腰间,茫然地眨眨眼,似乎在容倾身上寻找着什么,确认无果后,他唇角微扯,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容,认命地闭上了眼。
“果然是烧糊涂了,尽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赵瞻轻笑一声,并非父亲的关心,反而觉得儿子的痛苦十分有趣一般。他不再看榻上的赵珝,自然而然地牵起容倾的手,“既然如此,便依你说的办。总得让五郎安生地把病养好才是。”
“臣,遵旨。”容倾微微欠身。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回首瞧了一眼赵珝。只见对方不省人事,似是彻底昏睡了过去,唯有嘴唇不断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声音发出。
他收回目光,神色寡淡,踏出这间檀香味极重的佛堂。
而身后佛祖慈悲依旧。
……
只能说,赵珝还挺会造势。
一出苦肉计,换得满朝议论纷纷。这帮朝臣,不论平日里如何,一旦碰上诸如“仁义”“孝悌”之事,嘴皮子格外的利索,一个个满口的圣贤话。
容倾立在龙椅一侧,听他们从一整年的税收吵到谁谁谁丁忧期间偷睡寡妇,太阳穴突突地跳。偌大的朝廷,有时居然与乡野田间无甚区别,互骂起来,一个字比一个字脏,甚至一言不合就撩袖子。
骂来骂去,赵瞻乏了,抬手按了按额角。
这便是要退朝的意思了。
容倾瞥见皇帝的示意,挂上温和谦卑的笑容,朗声道:“诸公,今日就到这儿罢。财政之事,地方的档册还未送齐,估摸也得等到年后了。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议。”
“且慢。臣,有事禀告。”
内阁首辅胡长庸出列,沉声道。
“胡爱卿,何事?”赵瞻起身到一半,又坐了回去,脸上浮出一丝不喜不怒的笑,一派明君气度。
胡长庸道:“臣听闻五殿下重病,料想殿下在辽东立下的功劳,又念及殿下孝悌忠信……陛下禁足不放,恐有不妥。”
“不妥?爱卿,你说说看,哪有不妥?”赵瞻似笑非笑,“皇子年纪到了,不娶妻生子,为皇家开枝散叶,岂非不孝?”
“然臣以为,此非不孝。”胡长庸语气沉着,“守疆护土,乃殿下之大孝;开枝散叶,虽必要,却并非当下最紧迫的事。殿下是功臣,若要娶妻,须得精挑细选,方能配得上殿下的功劳啊。当然,殿下当众出言无状,是罪过,如今陛下罚也罚过了,若是再罚下去,只怕诸位将士心寒。”
胡老头的这番发言,便代表了大半文官们的态度——皇帝要做“明君”、“仁君”,对待儿子自然也得“仁”,何必为娶妻一事闹得僵硬?
“况且,陛下,还有三日,便是吃团圆饭的日子了。”胡长庸面露感慨,“几位皇子均已就藩,陛下只剩五殿下这么一个小儿子在京,也算一种熨帖罢!”
容倾险些笑出声。
这老头也是奇人一个。赵瞻不喜五皇子之事满朝皆知,随着年岁渐长,这种不喜逐渐收敛了起来,但也不咸不淡,尤其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容倾。老头方才的一番话,都快把赵珝说出花了,也不知赵珝听了,会不会吐出来。
以胡长庸为首的文官集团,似乎想赵珝留在京中,或者至少,想让赵珝亲近他们。毕竟这些年容倾、孟进两个权宦气焰嚣张,他们需要一个能与之抗衡的靶子。刚回京的赵珝,便是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