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位胡阁老……
容倾的目光落在那位老人的身上,手指轻轻攥紧了袖子。
胡长庸,时任内阁首辅,兼任礼部尚书,比起孟进那种一团和气的白面老人长相,他则是个过分严肃的干瘦老头儿,下颌有一簇花白的羊角胡子。
这位胡阁老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道:“臣以为……孟掌印与容秉笔,虽说各有其理,但仍有失偏颇。”
此话一出,赵瞻的脸上浮出一抹笑,似乎很是感兴趣:“胡爱卿,此话怎讲?”
孟进笑容一僵,容倾仍是神色宁静,至于赵珝……
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似话题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只听胡长庸严肃道:“五殿下有不世之功,于国于民,皆为大幸。不过皇子就藩一事,并非是赏赐,而是殿下的职责,于何处就藩,应首选朝廷重地,而非富庶之乡——”
“容秉笔的提议极好。”
赵珝终于出了声。他打断首辅的话,不卑不亢抬起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不瞒父皇说,儿臣在辽东三年,并不觉得有多苦。那儿是个宝地,黑水白山,野物颇多,若非冬日漫长,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况且鞑虏不过是暂且撤退,若防守不当,日后必卷土重来。儿臣愿重返辽东,为父皇永镇北方门户!”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一派坦荡,连胡长庸也不由得露出意外的神情,抚摸胡须的手一顿,讷讷道:“殿下……”
吴怀英一干辽东将士闻言,面上纷纷浮现出几分敬佩,只觉这位皇子一如既往的有血性。
容倾却暗道不妙!
只见他的余光之中,赵瞻的笑容已然渐渐消失,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皇帝眯起眼,身子前倾,语含几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探究:“五郎,你不愿留在京师么?”
赵珝道:“儿臣心意已决。”
疯了。
容倾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攥紧了拳头。
他提议赵珝去辽东,不过是给孟进后头的话搭架子。他演个严厉的长辈,而孟进再哭两下,给赵瞻搭起“慈父”的戏台,一同将赵珝踢出京师。但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有点脱离他的控制了。
赵珝顺着他的话说回辽东,他以为是在赌气,没作声,可重复一遍又是何意?一个皇子,身负军功,又和一干大将关系匪浅……
嫌赵瞻的疑心还不够重么?
这人……想作甚?
容倾深吸一口气,忍住探究的念头,决定冷眼旁观赵珝玩火。
赵瞻问出那句话后,赵珝似乎愣了一下,旋即立时垂下头,语气认真道:“儿臣不敢!京师虽好,是天下最祥和平安的地方,还有儿臣惦念的人……但儿臣不愿做个干吃皇粮的废物,只想去最熟悉的地方,为朝廷尽一份力。”
这话听起来实在情真意切,无可指摘。
赵瞻却轻笑一声:“好一个‘为朝廷尽力’,五郎,你真不愧为朕最懂事的儿子。”
“懂事”二字落音极重。
在场皆是聪明人,如何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太懂事了。
懂事到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