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被揉碎的银沙,透过窗棂洒进土屋。
陆寒的指尖悬于半空,距虚影的掌心不过三寸之遥,却似触碰到千年积雪。
那抹金芒窜入血脉之际,他蓦然忆起七岁那年的冬夜,在铁匠铺后巷的老槐树下,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拥裹,那人哼着走调的曲子安慰他:“小寒不怕,妈妈在。”
“妈妈?”
炕角传来微弱的抽噎声。
不知何时,小石头松开了紧攥着碎片的手,膝盖上还沾着白天玩泥时蹭上的草屑。
他赤着脚踩在凉席上,每一步都似踩在陆寒的心尖。
这孩子向来怕生,此刻却举着缺了口的陶碗,碗底粘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糖,说道:“我、我留了糖……给妈妈。”
虚影的眼尾泛起水光。
她望着陶碗里的糖块,喉结微动,似欲笑,又似欲哭。
陆寒这时才发觉,她的虚影实则呈半透明状,透过她的肩能看见窗外摇曳的槐枝。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小石头额间淡青的胎印时,那抹光浓稠得难以化开,她说道:“我的小石子……总把糖藏在碗底,怕哥哥抢。”
陆寒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上个月替村头王伯打造农具,收工回来时,见小石头蹲在灶前,鼓着腮帮子将最后半块糖塞进碗底,还偷偷瞄他,说:“哥,这是留给……留给重要的人。”
原来,这“重要的人”从来不是他,而是这个连模样都记不太清的女人。
“轰——”
土屋的房梁突然发出断裂之声。
陆寒本能地将苏小璃和小石头拉至身后,抬头便见穹顶的青石板正簌簌落下碎石。
轮回守碑人踉跄着扑过来,白须被气浪掀得四处飞扬,喊道:“停下!她在焚烧命线!每根丝线都是轮回的锚,烧完了——”
“我知道。”
虚影的声音轻如雪花,却盖过了石块坠落的轰鸣声。
她转头看向守碑人时,陆寒分明看到她眼底有星河流转,她说道:“所以上一世我求你抹去我的记忆,再上一世我自断灵脉,更早的时候……我将自己封在忘川底。可他们每一世都在寻找我,小寒被野狗追着跑,小石子在乱葬岗哭哑了嗓子,小璃……”
她的目光掠过苏小璃怀里发烫的药囊。
“在毒雾林里跪了三天三夜,求一株还魂草。”
守碑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说道:“你疯了!天地法则容不得——”
“法则?”
虚影笑了,腕间的命线印记突然绽放金光,宛如烧红的铁钎。
“我生育他们时,法则说‘凡人不得私孕仙胎’;我护佑他们时,法则说‘因果不可强求’;我离世之时,法则说‘轮回自有定数’。”
她的指尖轻轻点向守碑人眉心。
“可我是母亲,我的定数,是他们活着。”
守碑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
消失前的最后一眼,落在陆寒腕间的命线印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