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药罐置于锻铁台上,罐口升腾的热气中,他的脸忽明忽暗。
“此铃本是守道者用以唤醒传承者的钥匙。你娘说得没错,你这一世……”
他稍作停顿,声音哽咽。
“注定不会平凡。”
陆寒的指甲陷入掌心。
他听见铁大娘在身后轻轻咳嗽一声,那是当年她教他打刀时,见他走神便会发出的警示。
然而此刻,这声咳嗽并无责备之意,反倒似在说“稳住”。
他望着老吴头眼角的细纹。
这些年来,他总爱蹲在酒馆门槛上,给孩子们分糖时亦是这般纹路,怎的突然就成了知晓隐秘的守道者传人?
“轰——”
太阳穴突然传来闷响。
陆寒踉跄两步,撞在锻铁台上。
方才那些清晰的记忆片段开始扭曲:雪兰谷中白衣女子的面容突然模糊,化作苏璃清冷的眉眼;焦土中的断刀刀柄上,褪色的红布渗出黑血,纹路竟与秦昭袖口的魔纹别无二致;小桃娘的星图“咔嚓”碎裂,每粒光点皆化作影无名那柄青铜铃的形状,在他脑海中叮当作响。
“寒子!”
楚小七扑过来拉住他的衣角,小小的身子颤抖如被雨淋湿的猫。
“阿寒哥又疼了吗?小七给你揉头……”
铁大娘将手置于他后颈的大椎穴处,其粗糙的掌心带着打铁时惯有的温度,说道:“稳住呼吸,跟随我打刀的节奏。”
在陆寒混沌的意识之中,蓦地响起“当啷当啷”的锤击声——那是清晨五点,铁铺尚未点灯,铁大娘借着月光为他打造第一柄菜刀时的声响;是梅雨季里,他举着比自身还高的铁锤,汗珠砸落在红铁上腾起白汽的声音;是小七蹲在风箱旁拉绳子,奶声奶气数着“一、二、三”的声音。
那些被影无名扭曲的记忆骤然出现裂痕。
陆寒目睹到更为真实的画面:铁大娘把温热的红薯塞进他冻僵的手中,言道“铁匠的手应当握锤,不应颤抖”;苏璃初次来到铁铺时,袖中飘出的药香掩盖了炭灰的气味,她指着他新打造的药杵说“纹路过于浮躁”;楚小七偷藏他打坏的刀胚,称要等他成为天下第一铁匠,就用这些废铁为他铸造一个大灯笼。
“我并非神……”
陆寒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眼底的混沌已被淬炼得清亮。
“亦非魔。”
他握住小七冰凉的手,又转向铁大娘和老吴头。
“我是陆寒,是铁大娘的徒弟,是小七的阿寒哥,是会在雪夜为穷汉打造菜刀而不收钱的铁匠。”
老吴头突然笑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落在净魂铃残片上,说道:“我师父当年说过,守道者所探寻的并非天上的仙,而是人间的光。
你这小子啊……”
他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
“终于明白真正的道并非在云端,而是在你挥舞了十年的铁锤里,在你为小七擦拭的眼泪里,在你不忍目睹凡人受苦的热忱之中。”
“砰!”
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楚小七缩进陆寒的怀里。
月光从门外透进来,照亮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灰衣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