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离去后,绛雪院内重归寂静,唯有桌上火烛偶尔发出两声爆鸣。窗外寒气逼人,透过窗户传入了房间内,令滕令欢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心中正在思索着裴珩方才说的那一番话,重生以来,于她的死因背后谜团重重,滕家如今也没有想得那般简单,若真的是滕家与江南宋氏勾结,那她的死因就已经很清晰了,滕家看中了江南宋氏的钱财,但宋铮因为协助科考作弊而被降罪,故而身份并不干净,滕家又为了名声,买通了大理寺新上任的官员,以翻查旧案为幌子,说当年宋铮是被冤枉的,故而给了他一个清白的名声。
滕令欢是当年协助查科考徇私舞弊案的官员之一,又恰恰是滕家女,估计滕家人是拿捏不好她的秉性,加上滕家这些年并没有待她好到哪里去。滕家人虽不说,但对女儿的态度都是心知肚明的,滕家向来重男子,这一代更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滕轸身上,却没想到家中一个女儿抢走了儿子入学堂的机会。
滕家人,应当是恨她的吧。
若实情确实如此,那和她所知道的都能对得上,但唯独宋庭芳那里觉得蹊跷,她分明是宋铮的女儿,但户籍册上并没有宋庭芳的姓名。那滕家为了江南宋氏的钱财,选择娶了宋庭芳,但最后宋庭芳又算不上宋铮的女儿。滕家向来看不上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子,但最后给滕轸找的妻子连个背景都没有,这到底图什么?
滕令欢长叹一口气,就像她说的,是人是鬼,得她见过了才知道。
她走到内室,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书籍,封面上用兰若文写着《寰历遗注》,与她交给裴珩的那本不一样,这本页脚卷边,用的是兰若国的纸张。先帝时期,她跟着老师在翰林院整理过书籍,老师当时说过,魏大人带回来的兰若古籍与中原书的用纸不一样。
中原古籍多数用兽骨,纸张保存的时间长,但缺点就是不易携带,不方便传播,后来造纸技术被改进,才有了后来的纸书。再后来逐步传入西方,带动了书籍改革,细究起来,西方的技术的渊源都是大昱,只是兰若国似乎更为特殊,他们喜欢用更加硬挺一些的书页。
这是当初络玉顶不住她的追问,最终只得将燕七的遗物都翻出来给她,其中有两本《寰历遗注》,当时她便察觉有异,两本书的封面、装帧、甚至内页的字迹都极其相似,几乎难以分辨,唯独用纸不一样。
她指尖细细摩挲,反复对比,终于发现了那微乎其微的差别,其中一本的纸张质地更为硬挺,带着一丝石灰的味道,而另一本,则确是大昱常见的上等竹纸,虽做旧处理得极好。
当时她便心生警惕。燕七为何要留下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一本真,一本假,是因为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还是留给裴璎的后手?
但无论是哪一种,真的《寰历遗注》被交给了裴璎,那燕七对她大概是真心,所以她才会反驳裴珩质疑燕七真心的话。这是真书是燕七留给裴璎的底牌,亦是留给她的。
她为官的年头不算短,心知无论何时,手中都要有能在关键时刻救自己的东西,而如今这本真的《寰历遗注》正是,所以她才没有把它交给裴珩,而是将假的给了他,让他顺着这条线往下去查。
若是能查到什么东西,那最好,若是查不到,那也无伤大雅,燕七是个亡命徒,这种人向来拿钱办事,从不过问人的身份,就算能拿住他,也不一定能从他嘴里吐出什么东西,况且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种事还得从活人口中说出。
她需要找到宋庭芳。
说来也是巧合,裴珩打听到宋庭芳经常去城西的藏书阁,正好是她之前去查过招魂术的地方。
裴珩在内阁走不开,滕令欢便自己去了。
城西的藏书阁距离裴府并不算远,只一会儿便到了。
阁内依旧是一派陈旧却安宁的氛围,淡淡的书香与尘味混合在一起,闻着到是令人舒心,就像当年的翰林院书库一样。
滕令欢敲了两下门才缓缓走进去,这里的老板还是那个须发半白、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者。他正踩在高凳上,费力地整理着顶层书架上的书籍,听到脚步声,低头看了一眼,竟认出了滕令欢。
“哟,姑娘你又来了?”老板语气里带着一丝熟稔。
滕令欢没想到老板居然还记得她,便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是啊,老板,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