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蘅率先醒过神来,快步上前问道:“都说你明日才到京,怎么提前回来了?”
穆斐也恢复了镇定,“单骑轻马自然快些,姜尹和他的那些破烂玩意还在后头晃悠着呢。你今日怎会来此?”
温蘅晃晃手中小桶香烛,“明日事繁,提前来给爹娘扫墓。顺便也想给令堂上炷清香。”
穆斐边看着她上香,边向桂香介绍,“娘,这就是我方才跟您说过的,温将军的女儿,温蘅。”
温蘅斜眼,“你和你娘怎么编排我呢?没说我坏话吧?”
“我让我娘保佑你洪福齐天,别被海里的蛟龙叼了去。”
温蘅白了他一眼,坐到墓碑另一侧,道:“你听说耿礼文的下场了吧?”
穆斐点头,“接替他的官员已经上任了。明面上看着光风霁月,暗地里和徐家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轻叹了口气,“走了一个耿礼文,又来了一个赵礼文,以后还会有张礼文、刘礼文,老百姓的日子,何曾因为这些当官的,好起来过?”
温蘅想到之前姜尹所述,不禁想:三年前他愤而离京时,是不是这般叹息过?
她跟着叹了口气,望向远空,“朝堂之上何尝不是如此,宰相姓什么又有什么重要,不过都是皇帝的打手罢了。”
“唉。”二人齐齐叹气,相对无言。
沉默了不知多久,温蘅突然开口道:“穆斐,你甘心吗?”
穆斐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你甘心眼睁睁看着生民受苦,如火上煎熬吗?你甘心任由贪官污吏弄权,朝野晦暗万马齐喑吗?你甘心皇权之下世人皆为蝼蚁,一点做人的尊严也求不得骂?殿下,”她看进穆斐的眼睛深处,“青州三载,热血凉否?”
温蘅的问句如道道霹雳,激起穆斐心中风雷。他原以为经过三年前的变乱,他对于这世道早已失望透顶,就连姜尹相邀,他也无意入世。
少年心气,最是难得。一旦散去,想要重新拾起,谈何容易。
但此刻面对她眼里的真挚和肃穆,他心摇神动,曾经想要像温儒一样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自己,重新跃入脑海。
但他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只凭一腔孤勇便敢独力杀敌的少年,也不再相信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整个大禮朝堂。
他苦笑道:“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对改变现实又有何益,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温蘅情急,握住他的手。
她天生体寒,素来手脚冰凉,此时却烫得如同烙铁。
“若我说我能助你御极登宝呢?你可否重施仁政,还天下清明?”
穆斐愕然。他一个虚名皇子,连在谱牒上的存在都岌岌可危,现在却有人说要帮助他当皇帝?但这个人是温蘅,这话反倒有了几分可信度。
他凝眸细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一下,问道:“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说吧,你肯定有条件。”
温蘅也笑了。不愧是穆斐。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她放开他的手,正色道:“若我助你成功,你登极那日,便是我入相之时。这个相位,非我莫属。”
人是会变的。就像她,原本只是为了躲避上一世的命运而想当宰相,现在不止了,她不止为她自己,为父母的家族,更为了天下苍生,宰相之位,她势在必得。
穆斐只思索了片刻,便伸出手去,“你会是个好宰相。”
温蘅也伸出手来,“你若不是个好皇帝,我就废了你。”
两只手在墓碑前相握。
清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仿佛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这大概是桂香二十年多来最开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