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头,后面就是抛撒纸钱的,圆圆的纸片像成群的蝴蝶扑簌簌而下。
再后头有杂耍的,踩高跷的,翻跟头的,还有搞中式鬼新娘cosplay的。大红花轿被高高抬起,帘子没放下,能看到姑娘红盖头下露出雪白的下颌,艳丽又瘆人。
冉星看得清楚,里头表演着的都是活人,而围在两侧看热闹的观众里,却三五步就能瞧见一只鬼。那些鬼魂或与凡人并肩而立,或探头张望,眼神热切,甚至不时与身旁的活人搭话。
“快看快看,今年的城隍像,好像真活了一样!”
“哎呀,你别胡说,这是神像,哪能乱讲。”
“可你瞧见没?刚才那眼睛,好像在动啊,瞪得我心里一紧。”
“啧,工匠手艺罢了,灯火一映,就跟真的似的。”
“胡扯,我活了五十多年,看过多少次游街,今年这尊像可不一样——说不定真是城隍爷显灵了呢!”
“嘘,小声点,神前莫要失礼。”
冉星抬眼,原本那尊纸扎的城隍神像只是工匠手艺精巧,眉目虽威严,却依旧带着几分呆板生硬。
这时忽觉面容间的笔墨线条已然活了过来,眼光炯炯,似能洞穿人心。一股极细微的气息自神像处流淌开来,扫了一眼周围,活人只觉如春风拂面。
哪里是“好看”那么简单,分明是城隍亲临了。
而人群里的鬼魂先是低下头,随后一个个悄然往后退去,不敢再靠近这片游街的正中。退得稍远些,他们便齐刷刷地半跪下来,额头几乎贴地,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鬼走得七七八八,阴气散了不少,周遭阳气骤然炽盛。冉星只觉胸口像被一团火炭压着,不得不缓缓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返回地府的时间还未到,她还可以在酆都城中逛逛。喧嚷声随着她往外走,显得愈发遥远。
冉星靠在街边的灯柱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忽然怀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原本轻飘飘的纸折小猫,此刻竟在她怀中舒展开来,纸一般的身体因充盈的力量而变得立体,重新化作狮子猫的模样。
它从她怀里钻了出来,抖了抖身子,姿态从容优雅。接着懒懒地伸了个长长的弓背,长长地伸展四肢,动作里带着几分矜贵与闲适。
“你恢复好啦?”
冉星蹲下看它,伸出手去抚摸狮子猫的头,猫也不躲,只静静地望着她。
一金一碧的异瞳极为澄澈,宛如两汪清潭。
“谁家小咪这么可爱呀。”冉星忍不住笑出声,指尖顺着它的额头慢慢抚下去,滑过背部如丝绸般柔顺的毛发。
猫也不拒绝,只半阖着眼,默许她的亲近。没过几分钟,它的喉咙里就滚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
冉星抿着嘴,眼底带着一丝满足。
生前没有养上宠物,这纸做的小猫,好像更乖巧省心些。
地府。
一袭白袍的人端坐案前,长发垂落肩侧,正一个人坐在窗前煮茶,窗外庭院里只有一颗粗壮的枯树,配上永远灰蒙蒙的天,显得更加寂寥。
跟炖汤不同,孟郎煮茶倒是规规矩矩的,并未添加任何不该放进茶水里的调料。只是此刻,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白毫银针清香四溢,他倒了一杯,送入口中,却依旧尝不出任何味道。他习以为常,只当做白水喝。
孟郎的目光不自觉飘向远方,透过那双金碧异瞳看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她眉眼弯弯,语气轻快,毫无防备,竟像在同他对视。他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迅速将自己的气息从纸猫身上撤下。
紧接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待紫砂壶中倒不出任何茶水后,还是忍不住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念,悄悄落了回去。
*
猫给冉星的纵容只有五分钟。
它轻轻挣开冉星的手,起身朝旁边一条幽深的小巷走去,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仿佛在确认冉星是否跟上。
冉星跟着狮子猫七拐八绕,穿过几条狭窄的弄堂,走过几个上坡,竟来到了一个没有点灯的旧看台前。看台的木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此处地势高,冉星倚着凭栏远眺,西边正是她刚过来的地方,还能看到那一串蜿蜒的灯火长龙,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欢呼声。
东边则是亮着微光的城隍庙。
也许是做了鬼,她夜间视力好像好了不少,隐约看见城隍庙那紧闭的侧门处,有一个瘦小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那人确认四下无人后,便迅速拉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