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正是这般毫无保留的娇惯与强大,才最终浇灌出了如今这个既能随心所欲、又可颠覆常理的五条悟。
“怎么了?”五条悟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挑起了眉梢。
“只是在想,”江訫月眨了眨眼,“某些人小时候是不是真的被宠上天了。”
五条悟闻言笑得更深了,却没有回答,只是将她又搂紧了些。
五个小时后,轿车终于停于一扇气势恢宏的传统大门前。门是以深色百年乌木制成,表面镶嵌着暗金色的金属加固件,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门楣之上高悬着五条家的家纹。
门前早已静候着两列佣人,他们垂首低眉,姿态谦恭,在车辆停稳的瞬间,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深深躬身。
“到了。”五条悟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率先下车,修长的身影在门前的阴影中显得愈发挺拔。他绕过车尾,亲手为江訫月打开车门,随后朝她伸出手。
江訫月轻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温热的手指稳稳握住。在他的牵引下踏出车厢,站定抬眼的刹那,映入眼帘的并非只是一座宅邸,而是一片依山势绵延展开的建筑群。青瓦白墙,深檐重重。
宽阔的白砂庭院中,规模宏大的枯山水宛如一幅展开的画卷,每一处景致都透露出极致却冰冷的美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线香、古木和山泉的清冷气味。宅邸间寂静无声,唯有风穿过百年松林时发出的低沉呜咽。
佣人们垂首恭立,无一人敢抬头直视这位年轻的家主,更无人敢对他身旁的陌生女子流露丝毫好奇。
“感觉如何?”五条悟偏过头,低声问她,“是不是像进了某个历史剧拍摄现场?”
她跟他一起嘀嘀咕咕:“这里的松树造型很别致。”
五条悟闻言一怔,随即像是被戳中什么笑点般,扬起一个真实而轻松的笑意。“是吧?负责修剪的老园丁脾气超级臭。”他耸耸肩,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赞赏,“不过手艺确实没得挑。”
说着话,他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道深邃的回廊:“晚上估计得应付家宴。在那之前,先带你逛逛。”
他们最终在一处更为偏僻的院落前停下。与主宅的庄重肃穆不同,这里显得更为精致,却同样冷清。一种更淡雅更柔和的味道隐隐传来。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仆恭敬地跪坐在廊下:“家主大人。”她的目光谨慎地掠过江訫月,并未多问。
“嗯。”五条悟应了一声,脚步未停,直接拉着江訫月从侧面的走廊绕过正房,没有进去的意思。
透过一扇半开的门缝隙,江訫月瞥见室内一个穿着素雅和服的背影。女子坐姿端庄,正安静地插花,背影瘦削,乌黑的长发挽得一丝不苟。她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五条悟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缓,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凝滞,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他拉着江訫月,很快便将那个安静的院落和那个背影甩在了身后。
廊下的转角处,他才像是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刚才那个,是我的生身母亲。”
江訫月微微一怔,看向他。他侧脸的线条在廊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墨镜遮挡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生下我之后,因为六眼的缘故,地位水涨船高,从分家被接来了本家,拥有了独居的院落和服侍的人。”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别人的家事,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她人很温柔,从小到大,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要求过我任何事。”
他扯了扯嘴角:“我们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互不打扰。怎么说呢,我们其实完全不熟。见过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大概都能数清。”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多做任何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怀念或者遗憾的情绪,只是握紧了江訫月的手,带着她走向宅院更深的地方。
门内,五条和葉将那枝洁白的花苞轻轻插入浅釉陶器中。她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温婉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在她微微垂下眼帘,注视着水中自己模糊倒影时,那眼底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像一个精致的雪娃娃,拥有一双洞察世间万物的苍天之瞳。那时,她曾被允许短暂地抱过他。
但很快,他就被簇拥着离开了,因为他是“神子”,他的归属是整个五条家,而非某个个人的怀抱。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他都变得愈发强大,愈发耀眼,也愈发遥远。
她爱他吗?自然是爱的。那是从她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是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存在。
但她爱的,或许更多的是“五条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是那个被家族供奉起来的“神子”。至于那个会哭会笑、会有自己喜怒哀乐的真实的孩子,她从未有机会真正认识过。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完成她的插花作品,时间在这个精致的院落里仿佛凝固了。她的一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安静地,作为一件华丽的摆设,直到永远。
五条悟拉着江訫月走在错综复杂的回廊里,之前的话题似乎已经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
“家宴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看起来花里胡哨、吃起来凉冰冰的东西。”他抱怨着。
江訫月太了解他了,怎么不知道他试图用轻松的话题掩盖那片巨大的,自童年起就存在的空洞,那空洞并非源于缺乏物质或地位,而是源于一种最基本的情感联结的彻底缺失。
他拥有万千宠爱,但那爱是给“六眼”的;他拥有至高地位,但那地位将他隔绝于所有寻常温暖之外。
江訫月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指着前方一株造型奇特的松树,自然地接话:“那这棵呢?也是那个脾气很臭的老园丁修的?”
五条悟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棵?这棵是他徒弟的手笔,水平差远了,一看就不够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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