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书青知趣,早已出去了,轿中昏黑一片,薛宛麟才从外头回来,几乎什么都看得不分明,只辨得出她闪亮的眸子,似烛火般照耀,引着他脚下的路。
他恐掀着帘子久了,里头的热乎气都要没了,便迈步进来,搓了搓手。
察觉到氛围有些尴尬,他主动搭讪着向前一步,捏着微凉的茶杯,方才叹了一声:“这里处处不方便,委屈你了。”
朗倾意本想答复不委屈,但又不想在这件事上无限延伸下去,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不坐过来么?”
及至到了这一步,薛宛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知道此时犹豫不太好,但还是顿了顿,才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了。
沉默半晌,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动了起来。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匹奔波的气息搅乱了漏夜的宁静,但无形中也带来了片刻安宁,朗倾意和薛宛麟两人都是如此,并不知道这安宁从何而来。
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刻,薛宛麟想着朗倾意可能累了,便开口问她要不要靠着睡会儿。
朗倾意怀揣心事,又兼之方才睡了一会儿,并不困,只一心想着如何能尽快打开话匣子,若是久久地不说话,她心里更是慌得很。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问道:“大人为何不歇息?”
两人的话撞在一起,无形中又反弹回来,细思片刻,脸上都禁不住有些笑意。
薛宛麟凑近了些,将她的头缓缓扶到他肩上,低声说道:“好,既如此,就都睡会吧。”
朗倾意本还想再说说话,但又恐薛宛麟累了,便住口不言,只管枕在他的肩上,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些许困意上涌。
才将要昏睡过去,岂料马车骤然颠簸起来,想是到了崎岖地段。朗倾意的头在薛宛麟肩上重重砸了一下,不禁惊呼一声。
薛宛麟也早已醒来,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段路确实崎岖难行。”
这样一来,两人都睡不着了。
薛宛麟喝了些茶,又问她是否渴了饿了,她都一一答过,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
起了夜风,车帘飘忽,薛宛麟借着时不时闪进来的月光,察觉到朗倾意虽面色沉静,可能看出明显的压抑神色,她仿佛仍有心事,只是未轻易吐露。
薛宛麟不禁轻声问道:“看你的神情,似乎还是不开心?”
朗倾意愣了一下,方才勉强笑道:“没有。”
薛宛麟便道:“没事了。此前那方景升强行与你纠缠不休,外头那起子小人必定看在眼里,若真除了你,也算是给了方景升致命一击。可如今他都不在了,对付你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朗倾意盯着外头朦胧月色和偶尔闪过的树杈,托着腮,轻声问道:“大人,你是真觉得他死了吗?”
薛宛麟被问得愣住了,想了想,又不知从何作答,便问道:“怎么,你是发现了他尚存于世的证据?”
朗倾意垂了眸子,从袖中抽出手帕来抹了抹唇边,掩饰住部分慌乱的神色,方才对着薛宛麟看过去:“怎么会。”
“若他是诈死,必定有什么计谋,怎么会轻易让人发现。”她说完了,瞥到薛宛麟赞同地点点头,又放心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是他真的没死,咱们两个迟早会被撞破,届时该当如何?”
她把难题抛出去给了薛宛麟,他倒也毫不在意,只是微微笑道:“那能如何,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再生气,国法尚在,也不能杀了我。”
“至于什么官场上的手段,他尽管使出来,我倒是不怕的。”说完了,他转过头看向她,见她还是垂眸敛眉,郁郁不乐,又安慰道:“你不用怕他,如今他传出身死之事,你就算是另行改嫁,也说得过去。”
她心中略微松快了几分,可还是有阴霾无法散去,她抬起头来看他,轻声说道:“你只说你会如何应付他,却没说我应当如何。”
薛宛麟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拂过她的发,又顿住了。
朗倾意听到他轻柔的话语若夜风般飘来,拂过心间,留下荡漾的痕迹。
他说:“你一女子之身,原本掺和进来就已经不应该,如何还要求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日,也别想着身死成全大义,命总是自己的。”
她张了张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话她都听懂了,一如当日她被方景升囚在别院中,他也是这般告诫她,不可为了名节做出有损自身之事。
这似乎同当下的世俗观念对不上,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见他虽面色沉痛,但并无一丝违心,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面颊,轻声说道:“知道了。”
她主动伸手,他也不再隐忍,伸手捉了他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久违的拥抱,因着间隔的时间太久,两人都恍若梦中,久久讲不出一句话来。往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切终于短暂消失了,此时,他们都很想忘记此前种种,从现在重新开始。
就像重获新生一般,他们的关系也该重焕光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