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晚心跟着默念。
见她眉色凝重,换了口吻:“波斯进贡一批红豆品种,混在大岚的品种里,送去的红豆是波斯和大岚几域不同品种的红豆。先前你在青要山不是教过寨民耕种,想让你从中挑挑,哪些是波斯进贡的品种?”
陆听晚心情起伏,本认定的事情在他三言两语间再次打碎,反倒是松了口气,提起的肩头悄然放平。
每一颗红豆她都研究过,形状相差不大,大小各异,颜色深浅不一,她只以为是季节不同,可是要她挑这个做甚?
“为何要挑,”陆听晚说,“既然要分出品种,为何还要混淆在一起?岂不费时?”
“因为里边有些品种类似红豆,却并非红豆,不能办?”他声音清凛,不寒而栗。
“没时间。”陆听晚得到答案,原先的担忧才敢放下,就连语气都恢复素日的不客气。
程羡之还是喜欢这样的她,方才是见她有猜想,怕把人推远了,临时起意随意编了个由头扯开,里边哪有什么波斯进贡的品种,都是同一笼豆子。
回到雁声堂之后,陆听晚仔细回想过往,一帧帧一幕幕,俨如历史画轴在记忆中摊开,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局。
从一开始身份暴露得知她是知春里掌柜后与自己约定和离条件,之后升任尚书,几次推脱和离,说是利用也谈得过去。
又在青要山重逢,两人再次定下约定,这一次他们都不像第一次那么毫无顾忌和其他情感的交易条件。
回京都,请封官,托付禁军兵权,陆家陷入绝境,他最后争取带她离开,她不愿,程羡之尊重她意愿,前往潭州。
又不顾公务返回京都保全性命,直至她无任何利用价值,也愿给她好的去处。
之后种种举动,陆听晚陷入沉思与绝境,竟然有些分不清是利用还是情义。
那送入锦华宫的每一颗红豆,她都放在烈日下,通过光线看透里边实质,她并非不通情意之人,只是不愿意承认与程羡之的这层关系。
他们之间有越不过去的障碍,那就是公孙雪,程羡之倘若要在两人之间反复臻选,可她陆听晚不行。
若她下定决心要接受一个人,便不能允许与旁人分享,躯体还是灵魂都不可。
若不能,她宁可不要!
翌日陆听晚坐程羡之马车回宫,走到书房正巧遇见身着朝服的他,陆听晚原本要行礼,映月阁的露珠率先给二人见礼,转而又与程羡之传话。
“夫人说,若主君夜里忙完公务,还请来一趟映月阁,昨儿个江陵来了一批时鲜,夫人还特意从未央楼带了新茶。”
程羡之暗忖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给他下套呢?
“知道了,你同她说,我忙完公务就去看她。”程羡之侧目,视线观察身侧的人,却没有动。
他径直往府外走,陆听晚看了一眼露珠也跟上去。
一路她都在思索,回想几次休沐回来程家,夜里见着书房灯火燃到后半夜,要不就是翌日清晨程羡之从书房出来,显然是没在映月阁留宿的。
先前她从未留意过这些内宅之事,也不曾往旁的地方想,而今多揣测几分,着实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二人要与传闻说得那般交颈,为何分房而睡,怎觉得二人之间疏离更多。
程羡之若是疼惜公孙雪,断不会夜夜让她独守空房,从前她便心系知春里生意,之后又入宫侍奉,府里的这些事,她确实不清楚,一直都以为二人应是寻常夫妻该有的和睦与亲睨,现下仔细回想,却好像并非如此。
她沉思着,注意力全然飘走了,到了府门都未察觉,大门的门槛高,她一时未留意,只是走多了,要抬高脚的记忆仍在,只是跨出的弧度太小,正好绊住了,身子直直向前栽去,一路走来,程羡之都察觉身后的人心不在焉。
他留心些许,果不其然,官帽因她跌过来的力度歪到一侧,看门小厮眼见一幕跟着慌起来,好在程羡之接住了。
陆听晚惊魂未定,就这倒下的一刻,她原以为要摔个灰头土脸,却被结实的一股力量撑起,好闻的檀木香冒进来,她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竟然忘记了此时正与那人交缠在一处。
二人动作本身没什么,陆听晚伏在他膛前,一手紧紧搂着后腰,支撑着平衡,程羡之则是双手紧紧困住她整个身子,从府内方向望过来,这个姿势显然有些浮浪,小厮转过身,不敢盯着看。
陆听晚余魂仍在荡,她本思索事情,毫无防备,这一摔被接住后许久都难缓过神,贴在胸膛处的呼吸声沉重,定了良久,程羡之俯下视线,声音轻柔:“想什么呢?”
陆听晚惊厥这抱紧的身躯是程羡之,而她就这么完完全全被他臂弯禁锢起来,身上是温热的气息,腰背上有一股力量似乎要将她往身体里按,程羡之没有松手的意思。
滚烫的面颊熟透了,把新上的妆抹得一无所剩,仅剩下红热。
清水潋滟般的双眸仰着他,因惊吓后浮了一层水雾,程羡之赤裸裸盯着那双眸子,是穿过朦雾后迎来的曙光。
陆听晚虚惊,正直身子欲扯开距离,程羡之察觉,平静收回手,分开的一瞬间,晨风滚进二人之间,将彼此身上余温消散,一无所留。
“没,没想什么,”陆听晚慌乱将碎发缕过耳侧挽起,“多谢。”
惊慌的身影上了马车,程羡之望着背影,无人瞧见的笑含风里,檐顶浮上浅浅一层熹微。
他抬出的步子松快,身上是残留她的味道。
陆听晚此次回宫之后,再没收到程羡之送入宫的红豆,起初陆听晚随侍太后上朝听政,回到锦华宫打理宫务,抽空间她望着宫殿外的方向,似乎含着些许期待,无人知道是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