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再度开口时,语气冷肃,“令仪,你留在他身边究竟所图为何?”
令仪笑问:“除了皇后之位,我已经做到了女子的极致,我这般痛快恣意,除了现世安稳,还能图什么?图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谢玉情窦初开那些年,日复一日地,将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看着,听着,想着,念着,猜测着,揣度着。是以,她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直言:“我不信你会忘了先太子之仇。”
历经两朝,可对他们而言,先太子唯有那一个,令仪脸上笑容转淡,“那你呢?太子哥哥视你若知己,与你情同兄弟,你不是也忘了?”
谢玉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解释道:“你与我不同,我身上有祖父的遗愿,匡扶社稷,光耀谢家。如今这些,唯有秦烈能够做到。”
令仪道:“你有你的路,可难道我便没有我的?莫非如今我在你眼中依然只是秦烈的禁脔?”
“令仪,你与我不同。”谢玉叹道:“最起码,我对他没有恨,——我不忍心看你这般煎熬。”
令仪也幽幽叹了口气,“谢玉哥哥,事到如今,谈爱与恨对我来说都太过奢侈,我已经无力再挣扎,不想再辛苦,只想轻松过完这一生,你若还记挂着昔年情意,又为何用先太子逼我?”
谢玉沉默,许久之后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依旧不相信,可我却无比希望这是真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轻松过完这一生,否则当年指婚时那一念之差,便会成为我一生无法补偿的罪过。这一路行来,我几乎已经忘了昔日自己的模样,可只一点不会变,无论你做什么,我总会站在你这边。昔年宫中如此,涿州时如此,如今以后依然如此。”。
这一场动乱,比预计的持续更久。
太上皇的老部下,几个皇子的外家,前太子的余党,不满秦烈新政的贵胄,不受重用的前朝老臣,还有些意图浑水摸鱼之人,纠结起来,不仅在猎场起兵要杀秦烈,甚至一度占据了皇宫。
据闻那几日的京城,连下水渠道流进河中的水都是红色的。
秦烈派人接令仪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南城那些达官贵人聚集居住的街道,曾经住满了当朝新贵,如今又已空了许多,不过很快,又会被新的上位者填满,如同日升月落那般寻常又永恒,一刻不曾停歇。令仪心中叹息一声,放下了车帘。
她没有回重华宫,而是直接去了乾清宫,秦烈正坐在御案后看奏章。
远远一看,令仪几乎不敢认,不是他变了模样,而是他身上的煞气与戾气那般重,几乎让人忽略了他的面容。
直到他抬起头来,隐隐发赤的眼睛再看见她的一刹那,瞬间染上柔情,脸上也浮起笑意,起身迎上来,“本该亲自去接你,奈何事情太多,实在走不开。”
他杀戮太过,早朝上少了近一半人,自然诸事繁冗。
令仪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还未说话,他忽然将她压在榻上,狠狠亲了下来。
他的动作急切地近乎莽撞,力道极大,弄得她隐隐生疼。她没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抱着他,任由他动作。许久后,他终于平息下来,她身上已痕迹遍布,他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抱着她连连赔罪。
她没说原谅不原谅,只温柔询问:“皇上可好些了?”
他抚着她光洁后背,眼睛看向虚空,“他奢侈好色,我再不喜也纵着他。为他修建高阁,搜罗美女,可他依旧不安分,纠结那些人要取我的性命。”他眼底再现阴翳,忽然问:“公主知不知道,我杀了他几个儿子?”
“几个?”令仪顺着他的话问。
“五个。如果算上二哥,便是六个。最小的那个才十六岁,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他哭着喊我三哥,求我不要杀他。”他顿了顿,道:“可我还是让人动了手,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只转身过去时,听到扑通一声,回来后才发现他的血沾湿了鞋底也或许不是他的,不只是他的。”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鲜见地说话越七零八落。
令仪缓缓道:“人的性命本就如同风中烛火。他身在皇家,享受过旁人享受不到的富贵,便需承受他不得不承受的命运。”
她笑了下,“便如我,出身便是金枝玉叶,也不过被命运之手推着走罢了。纵然有幸得到皇上宠爱,若不是刚好失忆,只怕现在也早已化为地下森森白骨。”
秦烈忌讳她说这些生死之事,“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令仪没说话,只是柔柔看着他,以一种心照不宣的目光。
秦烈明白她的意思,因着明白更为气恼,面色阴沉道:“公主不必想着为谢玉求情,这一次我绝不饶他!”
谢玉当他是谁?竟自负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将公主送走?
“他是十六姐姐的夫君,更是林儿的养父。”令仪依偎在他怀中,叹道:“况且我并没有走,也不会走。秦烈,我的亲人已经所剩不多,你若当真想要我好好活着,便饶了他这一回。”
她用自己性命为谢玉求情,秦烈不由满心戾气。
可是她确实没有走。
谢玉安排缜密,一开始连秦烈也并未察觉他的企图,倘若公主走了,即便又追回来,如今又不知又是如何一副情形?他甚至不敢去想。
有没有可能,公主这般选择,不只是为了焕儿,也有那么一丁点是因为自己?
这个想法让秦烈戾气瞬间消散,胸膛一阵火热,对她道:“我可以饶了他这一回,可日后他不可再留在京城。至于那个孩子谢玉走后,你可以将他接到宫中抚养。”
令仪看着他,满眼震惊之色。
他虽仍有些不情愿,依旧道:“朕富有天下,怎会还将一个死人放在心上?如今焕儿在宫中,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孩子。只要你能舒心畅意,别的什么都不紧要。”
令仪想了想,却摇头道:“还是算了,十六姐姐将他养的很好,他在谢家有视他如亲子的养父养母,还有一众兄弟姐妹,这些都是他以后仰仗之人。到了宫里他却是寄人篱下,我定然照拂不及,又让他疏远了亲人,只会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