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目光下,陆鸢鸢说了实话:“……那倒不是,挺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给出肯定的评价后,段阑生的神情缓和了很多,阴翳好似云开雾散。
陆鸢鸢:“……”
她感到后背有些发毛,如坐针毡。但这桌菜又确实好吃,最终还是吃到胃都胀了才回房的。
他们的交易,从这一顿饭正式开始了。
陆鸢鸢本以为段阑生在尽地主之谊,所以第一顿做饭做得丰盛了些。但她错了。从那以后,段阑生每一天都会亲自淘米做饭。
他好像在这件事上特别有仪式感,仿佛家庭煮夫一样。
这里没有仆人,起居打扫种花做饭,也全是段阑生亲力亲为。他没有身居高位的架子,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
汤圆很喜欢粘着她,给孩子梳毛的工作倒是不知不觉则落到了她头上。
她的生活领地,被这一大一小入侵。在同一屋檐下,不远不近地交织在了一起。
就和陆鸢鸢之前估计的一样,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差事。她甚至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换了个地方,过着日常生活,兼职狐狸饲养员而已。
与此同时,两界合作也终于正式谈妥,并签下了合作文书。使节团完成了使命,也陆陆续续地返回自己的地方去了。妖王还举办了宴会欢送他们此处就不提了。
陆鸢鸢给玄龟传了信,将越鸿的事情以及她和段阑生的交易告诉了对方。玄龟知道来龙去脉后,同意让她继续留在南境,名义上是作为外派的文臣,继续协调两界的合作,在有纷争出现时进行调解,并定期做汇报工作。相当于一个机器润滑油的作用。
当然,和之前相比,陆鸢鸢现在闲了不少,理论上,她只需要在有正事时才需下山,其它时间都在邙山上修炼,看书,或撸一下狐狸。
对于日行千里的修士而言,夜晚住哪里并无没有任何不便,事实上,眼下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像话的传言,说她搬到了邙山去住。
邙山很大,陆鸢鸢几乎都去遍了。只有一个地方,段阑生从来不让她去。
那个地方,在邙山的更高处。通过这处小院子后方的小径可以上去,似乎是个天然开凿的洞府。
段阑生履行承诺,将越鸿带到了上方,给他肃清体内残余的厉鬼魂魄。但他不让陆鸢鸢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只答应她,半个月会让她看一次越鸿的状况。
即使很想知道那个天然的洞府里有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动过擅闯的念头。她不是那种影视剧里别人不让去一个地方还偏偏要往枪口上撞的NPC。维持着目前微妙的平衡,那就好了。
一眨眼,陆鸢鸢就来到了邙山快半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南境度过气候转冷的换季日子,这一天夜里,毫无预兆就起风了。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山风比平原要吓人多了,呜呜吹拂。她甚至能听见草叶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这天夜里,段阑生不在山上,房间漆黑一片。汤圆本来就黏她,晚上更是不愿离去,可怜巴巴地挠住她的袖子。陆鸢鸢到底没有赶走他,留他在自己房间过夜了。
听说小动物都怕大自然的声音,但睡在她的枕边,汤圆却好像很安心,滚了过来,鼻子拱住她的衣裳,睡得很熟。陆鸢鸢半夜听见风声那么大,想出去看看,但袖子和头发都被这个毛团压住了,虽然她抖一抖袖子,就可以把他抖下来,让他一咕噜滚到墙边。但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但在翌日起来,她就郁闷地发现,昨晚风太大,她晾在后院檐下的衣服也受了影响,稍微重一点的衣服都还在,却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自己的小衣,多半是吹到了崖下。
那天晚上,段阑生回来了。
小衣吹飞事自然不好告诉段阑生,陆鸢鸢当无事发生,坐下安静地吃饭。
段阑生的吃相总是很文雅,他搁下碗,在收拾碗筷前,突然说:“后天是冬至了,山上太安静,我想带汤圆去山下过节。”
陆鸢鸢抬起眼帘。
段阑生的手指轻轻压在杯壁上,说:“汤圆……希望和你一起。你也一起来吧。”
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让她陪孩子,陆鸢鸢也不意外。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在这两个月里,她一定会尽力满足她答应过的事。
风月同天,南境与修仙界的冬至也没有什么不同。
冬至这一天,天黑后,大街上灯火通明,华彩流闪,很有节日氛围。吆喝声不断,行人络绎不绝,一锅锅滚水冒着烟,白色的元宵在汤中浮沉。
妖怪的本性是无肉不欢的,但在南境建立之前,他们散落在人界各地,多少受到了人类风俗的影响,有不少喜欢凑热闹、过人类的节日的。这几个月,受到两界合作的影响和外来文化的冲击,人界关于节日的有趣风俗也在这片土地上流行了起来。
陆鸢鸢站在宣照的街上,看着摩肩接踵、欢声笑语的人群,灯谜,灯笼,浓郁的氛围,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人界。不过,细看之下,还是可以看出这些路人和真正的人类在外表上的差异,有的头上长了犄角,有的身形魁梧、青肤赤足。坐在灯谜摊子上吆喝的老板还跟千手观音似的,长了好几条胳膊,每一条都各司其职,互不打扰……怪诞又仿佛理所当然,都为这幅繁华的街景添加了几分妖异气息。
段阑生没有乔装打扮,惹来了不少目光。
但不是因为认出了他是谁。实际上,妖界的许多妖怪并不知道大祭司长什么模样,王宫里还在修建的雕塑比起真人亦有颇多不足。就是觉得他眼熟,大概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大人物会走在大街上。
妖界是越晚越热闹,节日更是如此。夜色深沉,街上的人潮越越来越多。这样俗世的热闹,在金鳌岛倒是少见,她也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段阑生比她落后了半个身位,路上人多,这个地方,他可以随时伸手为她挡住撞上来的人。目光下落,正正能看见她黑发遮掩下的耳垂,映着灯火,泛着浅粉,微微侧过脸,从眉宇到下巴的线条都柔婉而动人。
这个背影,这个场景,就像是梦中才会发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