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段阑生七年前被她往心脏捅了一剑却没死,最起码能说明心脏不是他的致命点。所以,他刚才很可能是装的。
况且,从段阑生的角度来看,七年前的他,是无缘无故就被她杀了的。他不可能不对她满怀恨意。没错,那时她是胡言乱语过一些“前世今生”的话,但重逢以后,段阑生也没有追问她这些事,也许当时就没有将那些碎片化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他在妖界混得风生水起,又怎可能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她,赌她一个制不制止?
段阑生一定是笃定这一刀下去,自己不会有事,才会有恃无恐地握住她的手,去捅自己的心脏。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
如同在一团乱麻似的大脑里找到了主线,陆鸢鸢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目光在他汨汨流血的胸口一停,就一咬牙,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你现在是妖王的左膀右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会破坏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和谈成果。公是公私是私,我们从前的矛盾再多,我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毁掉那么多人的心血。”
日头在这场大雨中隐没,段阑生垂下的睫毛朝上轻轻地一掀,俯下身,因这个动作,插在他胸口的匕首也动了动,血从伤口边缘渗出,在衣衫上化出了更大一滩血迹。他好像没有痛觉,只盯着她:“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们,你刚才就不会手软,会杀了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面色好像变得比被她刺中时更加难看,眸中闪过了浓重的怨气。这方寸空间,好像盈满了会溺毙人的痛苦,在水中越挣扎,就沉得越快。
陆鸢鸢既不想违心作答,也不想说实话,抬手就要挣开他,但看见他的脸色,她还是忍住了,只闭了闭眼:“不想死就松开我,我要起来。”
对道行深厚的妖怪而言,要治好身体的伤口很容易。但段阑生曾说过,他的体质和别的妖怪不同。
攻击力明明强得变态,肉身一旦有了伤口,却难以复原,愈合很慢——这完全不合常理。
但是,从他肩上残留的那圈牙印便可知道,他应该没有撒谎。不然,他大可以随手一抹,消除证据。
捅入他胸口这一刀,虽不致命,但非常深,直到现在,还在血流不止。她强行挣脱,再起冲突,让匕首在他肉里多搅几下,说不定真的能拿去他半条命。
她的话说得硬邦邦的,并不好听。
可很古怪地,段阑生听了这话,盯着她,神色似乎比之前缓和了一些。终于,他慢吞吞地松开了她,跌撞了一下,往后靠去。眉头紧蹙,慢慢地拔出了胸前的匕首,传出一种让人牙酸的黏腻声。
出血量骤然加剧,像凿开了泉眼,涌出血红的水。黑雾似的东西浮现在他伤口附近,但也只是轻微地减缓了出血征兆。
“叮”一声,匕首从他垂落舒张的手中滑落下来。段阑生靠在树干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同样的血,也糊满了她掌心,渗进了掌纹里,像暗红色的树叶脉络。
林中一片死寂。
陆鸢鸢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合紧唇,转开了脸,手犹在不可自控地轻微发着抖。就在这时,她突然敏感地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奇怪的震动。仿佛有庞然大物正往他们的方向靠近。
陆鸢鸢面色一变,陡然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第135章
大雨滂沱,浓荫蔽天的树林光线昏暗,两辆华丽的车子正一前一后地朝着沼兰城的方向打道而行。每一辆车皆由体型庞大、吐息成焰的妖兽牵拉着,车顶插着黑金色的旗帜,旗面绣有饕餮花纹,两旁有守卫跟随。
妖兽们并未奔跑,只是在步行,但因为步距大,行进速度比马车要快得多,每踏出一步,都会引发地面轻微的震颤,泥潭中浑浊的积水荡开一圈圈的波澜。
陆鸢鸢迅速地用袖子抹走眼皮上的雨水,猫下身子,藏在草丛后,往下看去。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他们事先选好的守株待兔之地。由于地势比较高,可以将远处的景象一览无遗。而从底下经过的人,却很难透过枝叶发现埋伏在上方的他们。
看清楚了车顶旗帜上的花纹,陆鸢鸢的脸色刷地变了。
那面旗帜的图案,与段阑生昨晚捉住的鬼差所描述的家纹旗一模一样。
不是说了,这行去沼兰赴宴的贵客要等天黑才会经过这里的吗?为什么他们会提早几个小时出现?
该死,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扎堆来了……
陆鸢鸢齿关收紧,攥碎了掌心的草叶,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段阑生倚在树干上,仿佛昏死了过去,肤白唇艳,垂下眼,睫毛一动不动。若不注意去看,都看不出来他还有呼吸。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了衣裳里。他胸口的血洒在草叶尖尖上,是铁锈似的暗红。
陆鸢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开面庞。
在揭开他的面具之前,她就想到了打破平衡的最坏后果,那就是粉碎和平的假象、跟他撕破脸。可她万万没想到,段阑生这个疯子,居然会抓住她的手往他自己身上捅刀。
她实在想不通,段阑生这脆皮法师似的体质到底是什么原理。看来,等会儿要动手,也不能指望他了,只能由她一个人上了。
心情再崩溃,正事也要继续做。
陆鸢鸢以手握拳,抵了抵额角,摒除脑海里的杂念,扒拉开湿漉漉的枝叶,观察起了底下的状况。
看起来,这两辆妖兽车,应该第一辆载人,第二辆载物——极有可能是祝寿的礼物。邀请令那么重要的身份证明,车中妖怪应该会随身携带,不会随意丢在礼物堆里。
要是可以不惊动车里的妖怪,偷出邀请令,那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估计还是免不了要打上一场。除非她有隐身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