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一试。”燕屹也眯起眼睛,他没察觉自己的动作言语正在向琢云靠拢。
他看着琢云手里的匣子:“去哪里改,家里怕是闹翻了天,说不定还有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回去。”
翻天覆地是有的,天罗地网他只是随口一说——燕鸿魁有布下天罗地网的智慧,但无人可用,燕曜必定是在床前哭哭啼啼,燕松说不上两句话就要转到田地、庄子上去,燕夫人在家里可以大杀四方,也仅限于家里。
只是他不想回去,他爱清净。
“就在这里改,我去买笔墨。”
“你不怕我跑?”
“我能追到你。”
“还是我去买。”燕屹喝光二两米酒,把酒壶抛进水中,涟漪一直波及到对岸。
他单手撑地站起来,两手一拍,大摇大摆上街,找到最近一家书局,拍打门板,在守夜的伙计扛着一张天怒人怨的臭脸开门后,他立刻掏出一钱银子塞进他手里:“赏你的。”
伙计用力一咬银子,当即展开笑容,点头哈腰,执灯引路,恨不能现烧灶膛,给燕屹沏一盏滚茶,给他暖暖肚肠——兴许燕屹一高兴,再赏他一角银子。
可惜燕屹等不得。
他熟门熟路,买好笔墨纸砚,又买走书局中半根蜡烛、一根火折,在伙计恭送中出门,回到清晖桥边。
琢云站在原地没动。
燕屹先点起蜡烛,滴几滴蜡油在桥栏杆上,立住蜡烛,再借着月光跑去水边,用砚台装水上来,放在石头上。
“我来。”琢云很殷勤,拿起墨条,单膝跪地,一手按住砚台,一手捏住墨条,动作生疏笨拙,燕屹蹲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的手,她手指关节发红,并不柔软,但很修长,指甲贴着肉修剪的很短。
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燕屹不再看她,拿起新诸葛笔,走到河边去浸软,捻干河水,走回去咬着笔杆,捡一块石头,抽出一张黄麻纸压在望柱上,又把《陈乞状》压在脚边,一低头就能看到。
他故意使唤琢云:“捧墨。”
琢云端着砚台,乖乖站到望柱边,捧到燕屹跟前,燕屹心气稍顺,烛光不停跳动,照的他影子极其长大,他蹲身背下两句,提笔半晌没动,落笔时却写的很快。
写奏本用楷书,但每个人的楷书也千差万别,譬如燕鸿魁,凡是应该舒展支出,他都会本能压住笔,让这一笔变得有棱角、锐利。
燕屹连看带写,边写边把写好的部分挪到望柱外,写到“燕琢云”三个字时,他停下来,仔细揣摩,燕字他写惯了,不怕,但“琢云”两个字,是第一次写。
很快,他写毁了——他写的利,竟有披甲执锐之感,和前面的字相比,显得突兀。
他拿起纸,在蜡烛上点燃,一直烧到手指尖才松手,灰烬带着余温扑到他身上,他不怕似的随手拍去,再抽一张纸。
这一次,他收住了笔锋,一字未错,功德圆满。
谁都没说话,等到墨迹干去,琢云放下砚台,烧掉燕鸿魁所写的《陈乞状》。
火星飞动,烧成灰烬,琢云拿着石头蹲在地上把大块的纸灰捣碎,直到一个字都看不出来。
她站在桥上把用过的笔、没有用完的纸、砚台墨条也都扔进水里,折好新的《陈乞状》,放进木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