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眼下这几位——自他此前踏入这里,感知到世界之外的力量后,古城中能量枯竭的阵法就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这游离空间里每一个小洞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大可以将他们三个分开,放置到不同的洞天,以从文明中抽出他人的记忆覆盖他们的本我,让他们真心认为自己就是这个洞天中的人。
就像二分之一的【启明】无路可走时对另外二分之一世界的人做的那样,两边世界本就藕断丝连的情况下,用血亲之间的那微弱的联系悄悄打通一条足以容纳真人同行的小道,慢慢将那边世界的所有人乃至星球、宇宙都拉进来,逐渐让这里成为本土,也算是“归乡”。
他还可以过分一点,将这几个洞天交叠在一起,看他们为了不知真假的目标斗如困兽。最后在他们以为冲破囚笼之后放归他们的灵魂,看他们清醒后不可置信,看他们痛不欲生。如此,轻轻巧巧就能打碎他们的自我,分裂他们的信念。
但是……
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没那么恶趣味。
白发青年低眉敛目,神识沉如渊海。有一缕暴乱情绪凝结成细丝在海面游走,试探着触碰海面,如同泥牛入海,最终消失无终。
他面不改色,控制着捏出来的无名青年继续与年轻人们对话。
此间前文明的救世主——或者说倒霉蛋吧,早就在当年预感到新的麻烦没完没了后切分自己过去的灵魂,将那几个不同年龄段的灵魂切片留在唯一属于他的宝镜之中,现实只留下被囚于玄曜天后残损不堪的精神,用以驱使躯体。
而在他的躯体与其余修真者一样化作青铜神鼎的燃料之后,残留于躯体中的那一部分孤寂的魂灵碎片也在漫长的时光中消磨殆尽。
把他的记忆碎片从这个文明庞大的记忆里捞出来稍微花了李昭明一点时间。
那些东西实在是太碎了,如同尘沙一般拢起来后,加起来都不够双手一捧。他又从文明记忆里找了许多与那位救世主相关的边角料,缝缝补补出一个能容纳记忆的人形意识体,勉强能糊弄过那三个年轻人的样子。
素霓生他们看到的无名青年是李昭明以对方的记忆构造而成,虽说是他在后面说话,但言行都是本人能做出来的,也算不上扯谎。
以无名青年之口将那个问题抛出去后,李昭明静静等着他们给出意料之中的回答。
等待期间,白发青年抬起头,望向面前巍峨耸立的青铜鼎。透过青铜神鼎的外围,他看到沉淀在其中的无数黑色结晶,每一颗都如同夜幕凝固出的黑曜石。若有人打碎它,其中封存的记忆便会顷刻间洗刷掉周围的一切。
修真者留在这里的一整个文明的记忆,在结晶开始燃烧后,迸发出来的力量在剿灭黑潮的同时,也足以彻底泯灭分裂后形成独立个体的灵魂。
但若这样,他岂不是白来一趟。
于是他抬起手,丢了颗火星下去,又稍微控制了下位置,让其悬在漆黑的记忆结晶上方。
只消有一点外力介入,顷刻间就能点燃。
“嗯,你们只需要烧掉自己的记忆就好……那些不美好的、痛苦的东西,就让它为那个文明送葬吧。”空旷的古城中,李昭明轻声说着无人聆听的话,“而你,你们终将结束漂流,回到最初的故土。”
浩大颓垣之上,忽有长风悲鸣。
记忆啊……
李昭明忽而想起来,在开始和系统绑定做任务之前,他独自来到自己封存许久的某个洞天,其实是在散心。
散心的缘由,也是为很久以前存在过的一段回忆。
有多久呢?
久远到时空管理局还没有扩展到今天的规模,久到主系统都还没有影子的时候。
那时,他是时空管理局最初的成员之一。
他从混沌中诞生,一缕灵识跨越时间与空间,于某个世界转生成人,于西子湖畔结一段千古缘。
而后又辗转诸多时空游历,复归青莲身后,他应亲朋旧友之邀,为维护诸天万界运转投身位于虚空星海深处的时空管理局,孤身行走诸天。
他走过很多世界,观过千种奇风异景,识得万般风流人物。
时空管理局渐渐走上正轨后,新招聘的不少员工会在脱离任务世界后将任务中的感情封存,只保留记忆作为经验翻阅查看。
这是一个疏导精神、保持灵魂稳定的好办法,记忆与情感若是堆积到一定程度,会对灵魂造成深浅不一的奇特后果。
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自己逐渐成为一尊承载记忆的墓碑。
李昭明很少这样。
于他这样的存在而言,漫长时光叠加的记忆对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去往每一个世界都是新的旅程,在旅途之中,他总会碰上值得记忆的人和事。
除了部分特定的情感,是他自己特意上了锁封存外,对于别的,他都是放任自由。
他喜欢追逐人间的风,俯察红尘的花,仰观高天的月,走过俗世的雪。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些世界的记忆被他妥善保存在灵魂深处,历久而弥新。经年后翻出来看时,还会有不同的感悟。
直到某一天,他与当年从盘古手中逃逸出的一位魔神在一个遥远的世界狭路相逢。
他们关系一直不算好,一见面就打起来是常事。只是打斗之时他稍微分了心,恍惚间听到某个时空传来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