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者必死。」
亲眼看见同伴被父亲活活打死后,原本扎进若普血肉的道理又深刺入骨。
“父亲”不是父亲,但家园里所有孩子都叫他父亲。
父亲会折断不能带回赃物的孩子的手指,失去手指只会导致下一次偷窃依然失败。那些孩子继而被打断左腿,再是右腿,最后发配去富人喜欢作秀的街道,乞讨直至死去。
再优秀的孩子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而家园里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孩子。手指在父亲掌中彻底错位的前一瞬,若普狠狠踹开他了,连滚带爬钻进床底尖叫,告诉他“我不想死”。
那是父亲第一次对他笑,慈爱得若普数次从往日噩梦惊醒,都痛苦发现自己无法真正恨他。
父亲把他从床底拽出,那只连续扇他踉跄的宽厚手掌又抚摸了他。父亲高兴极了,捧着他布满泪痕和掌印的脸说这样才对,顺从者只会任由他人践踏,抗争者才能掌握自己命运——
所以盗窃是积极生存,抢劫是对抗强权,而乞讨令人堕落,只能渴求对强权者来说不足挂齿的垃圾,甚至为此付出自己轻贱又无人在意的生命,这是顺从者的悲哀。
“把手指拿回去吧,”父亲道,“这是抗争者应得的奖励。”
父亲是对的。
若普沉默注视每一个选择顺从的同伴,看着他们因为顺从不敢反抗才会被父亲错手打死,看着他们因为顺从承认罪行才会被上层随意处置,看着他们因为顺从懦弱善良才会被他人欺凌死去。
「我只想活下去,」他攥紧母亲自戕用的匕首,在心底不断重复,「我绝不顺从。」
……
……
“你刚说哪,努曼岛?具体指令什么时候下达。”
“明早十点前……但内容不完整,”哨兵喉结随吞咽上下滚动,喉咙刚咽下的东西令声音黏糊糊的,“你到时按我说的密钥,可以打开加密文件。不看也可以……我会在你身边。”
“嗯。”
晚饭彻底冰凉。江别羽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发现面条坨得挑不起来顿时没了胃口。
但攀过愉悦高峰后身体加重的饥饿感扫掉了嫌弃。他半赤坐回餐桌边打算应付几口,听见湿地板上轻喘的若普问他要不要热一会再吃。
“不用了,吃你都吃饱了,”江别羽讥讽道,发泄后语气也无情起来,“是你亲自送上门的,首席。辛苦你照顾残疾的结合对象,虽然你完全没必要来这传达任务。”
他背对着若普,让若普清晰看见他被白衬衫湿贴略收窄的后腰,以及生长蔓延其上的蓝纹。
向导不再动用图景调控,它们正随精神力量衰退而逐渐变浅,很快就会与原肤色一致。
若普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些蓝纹,是多年前自己和江别羽溜出圣所被抓回不久。
那时江别羽隐瞒了若普出逃的真相,只和教会承认半夜睡不着想去外面逛逛,这才逼迫若普带自己离开而已——
他因为触犯教会戒规挨了一顿重鞭,后背烂了半个多月,痛得不得不连续调用图景,牺牲部分意识体共同分担痛楚。若普则被乔衡强硬担保,免除了教会的追责,理由是他不属于圣洛普斯,塔会自行管教。
塔给出的处罚并不严厉,只是让他每天去帮禁足的江别羽缓解情绪淹没,额外附加的任务是把关系搞好。即便江别羽有意遮掩,他还是在后续接触中看见那些被点亮的怪异蓝纹。
「“你们竟然自行建立临时结合了……”」传达完处罚内容后,乔衡盯着少年哨兵,眼底情绪复杂,「“若普,借这个机会熟悉一下他的能力吧,你或许会发现他和其他向导有很大不同。”」
很久之后若普才慢慢知觉,乔衡当年对他有意无意的暗示。
和其他向导最大的不同……
就是纯粹。
不论是曾太过熟悉的江别羽,还是和自己几番交手为哥哥报仇的司诺,都让若普隐约捕捉到两人的精神力量蕴着纯粹,恐怖得像是本源。
但当时的若普对此毫不关心,甚至没眼见再三折腾自己的江别羽倒霉而幸灾乐祸,他只是愤怒于江别羽作出和自己观念相悖的选择——就是因为顺从才会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是和他每个同伴一样死去的前兆!
江别羽听见他兴师问罪般的质问口吻气不打一处来,却痛得全身散架,抽不出空教训冒犯主人的狗。
好半天弄明白若普在激动什么后,他莫名其妙,反问若普自己为什么不能服从教会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