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离开大部队,穆玄英便开门见山道:“方才你欲言又止,是想跟我说什么吗?如今影哥不在,若还想问,尽管开口。”
弘义君有些咋舌,没想到自己一点微末神态,竟也分毫不落被发小收入眼中,遂也坦然问道:“看见你,难免想到另一位,想到他一点音讯也无,自然忍不住要问你。”
他说得囫囵暧昧,穆玄英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好笑道:“你如何笃定我就知道了?”
弘义君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他哪里闭关,可你不一样啊!难道这些年你从来不去看他吗?就算你对陛下的馕发誓,我也是不信的。”
穆玄英笑了笑,却并不继续应答。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他眉眼朗朗,却又似乎笼着一团浅淡的雾色,情绪便也不能看得分明。
待得走到那云寨前一段,穆玄英忽拉住发小,不知从哪摸出一套马贼服饰来:“先换上这个。”
弘义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易容改装,先混进去探查情况,你在暗中观察,顺便护着点我。”
穆玄英笑道:“聪明。敌明我暗,敌暗我明,非得兵分两路不可。”
弘义君一边换衣服,一边感叹道:“这感觉好生熟悉,当初在马嵬驿的时候,你也让我假扮成你的样子引蛇出洞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跟你一起行动的机会。”
穆玄英俯身,从地上抓了把沙土灰,在他脸上囫囵擦了几下,直把好好一张白净面孔擦成地里滚过般的狼狈模样,又把原本的发髻弄得松散不堪,才满意道:“刚吃了败仗铩羽而归的马匪,就该是这么个样。好了,你去吧,我们见机行事。不必忧心安危事,我一直都在。”
弘义君拍拍两颊:“我这就去了!倒要看看谢采那厮跟吐蕃在搞什么明堂。”
那云寨平素看守一向严密,奈何白日里自上而下吃了场彻头彻尾的败仗,陆续也有逃窜的马贼归来,只消略略小心些,倒是比寻常容易混入得多。
弘义君拿着从穆玄英处领到的小喽啰腰牌,臊眉耷眼地给守寨马贼核验过,方才被不耐烦地放了进去。
夜已深了,寨中各处灯火通明,他小心避开火光择阴影而过,一边走一边观察路线,不知不觉已至深处,巡逻逗留的马贼却越来越少。
原因他便也很快知晓了。
“亏得你先前夸下海口,说河西这一带都是你们那云寨的天下。”百花夫人的声音透着股子压抑不住的气急败坏,“可浩气盟的人来了,还是来了天璇影这样的大角色,你们竟懵然不知?!真是废物!”
眼下再无外人,那囊伍云的声音也满是怒气:“别把屎盆子乱扣,咱们与浩气盟素无交恶,我连天璇影的面都不曾见过,他和那使剑的小子分明是你们鬼山会引来的!”
弘义君贴在帐上,试图将两人声音听得更清楚些。目下来看,两方虽已联手,却似乎并不如何亲厚,毕竟谢采与吐蕃狼狈为奸,却有各有所图,以利而聚,联盟亦必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百花夫人冷笑道:“若非主上有托,必得协助吐蕃阻拦唐使,你以为老娘乐意来这臭烘烘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双妩媚狐狸眼微微上吊,视线却落在火光投照出的异样影子上。
她冲那囊伍云比了个噤声手势,忽猛地破开身后营帐,看见的却是一张灰头土脸的面孔。
篝火昏暗,只能勉强将对方照个大概,那马贼一脸晦气倒霉样,手里还拿着半块饼子,憨憨笑道:“夫人,吃不?”
她看了看那饼,嫌弃难以言表,倒是那囊伍云骂了几句:“我不是吩咐都不许过来吗?!吃吃吃吃,就知道吃,滚去领罚!”
马贼瘪瘪嘴应了一声,正忙不迭要走,百花夫人却倏尔出声:“不对,这小子身上……一点也不臭。”
弘义君不由打心底里翻了个白眼,正常人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太爱干净竟也能成为一种过错。
下一瞬,那囊伍云也盯着他的背影道:“这身形——不似我们寨里的兄弟,他是假扮的!”
他身先拔刀,周遭其他马贼见势不对,也纷纷提刀冲了过来。
谢采与吐蕃合谋的证据已经十分确凿,今夜恐也打探不到更多,弘义君索性不再伪装,就势踹开三两扑过来的马贼,拔出贴身匕首便要开战。
熟悉的蓝影不曾让人久候,几乎在他亮刃的瞬间便自寨中的瞭望台一跃而下,衣袂当风,一剑如劈山海,直奔那囊伍云面门而来。
那囊伍云一下子认清来人:“又是你!”
穆玄英微微一笑:“不错,还没忘记。”
那囊伍云擅使重刃,他的臂力也分毫不差,兵戈相撞间,一柄轻剑竟也震得对方虎口生麻。
穆玄英借势后冲,与发小抵背而立,偏头小声道:“你先走,我断后。”
弘义君:“这不行,他们人多势众,我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要让那谁知道了,我还能活吗?”
穆玄英无奈道:“别废话了,我保证他不会知道。你身为天使,简直是个再显眼不过的靶子,若被抓了,这联盟就不成了!”
“况且,你逃出去了,他们更没有与我纠缠的必要,我自己再脱身就是。”
他索性转身,补了不轻不重的一掌,掌风直把对方送离包围圈,方才回身再对上眼前男女:“莫说以二对一,再来二十个也不惧,出招吧!”
那囊伍云道:“你并无后援,休说如此大话。”
百花夫人站在其后,却也目送着弘义君被他送出包围,并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