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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同少爷此前所知,谢采自拿下镇海阁之后,百溪便成了他常年盘踞之所。叵耐咱们的人久居关外,这等南乡地界,诸般势力盘根错节,咱们到底鞭长难及,一直未寻到什么动手的好时机。”
敦煌城中,酒肆熙攘,天南海北雁来雁往,谈生意的谈生意,称兄弟的称兄弟,胡琴常伴吴侬软语,舞姬鬓上也簪海棠,品来竟也别有一番味道。
大隐隐于市,却也正是饮酒谈笑间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酒楼中唯二被珠帘纱幔隔开的空间,一处被一群面目凌厉容色不善的大汉填满,另一处里,则多少显得冷清空荡。
木案上,葡萄晶莹剔透,蜜瓜水灵甜香,勾人食指大动。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却独取一盏葡萄酒,置于唇边缓缓饮下。
“我不想听废话,还有别的么?”
说话间,楼下忽浩浩荡荡涌进一帮人,上来便唤店家,询问可有多余座位。
为首的是个通身贵气的小姐,身负长剑,秀发高束,言谈举止气度不凡。
“这不是叶家的那个大小姐……?”另一个汉子越过楼梯下望,挠挠头道,“她怎么会来河西?”
“少爷且先别急,我今日既来了,自有些新鲜消息佐酒。偏巧,还正与眼下这节有些干系。”方才刚被骂了个新鲜热乎的莫阿金赶忙给空杯斟酒,又清清嗓子道,“据谷中安插在皇城中的探子回报,月前,曾有圣旨遣使护送葛逻禄少主还都,这一行由叶氏陪同,随行数十人,最终将过高昌,至伊丽川。”
“少爷出关前后曾命小人探查,这半年间,鬼山会于河西频有行迹,可始终不曾有谢采本人的下落,是以不敢打扰少爷处理谷中内务。可这次既传书给少爷,那必当是有更要紧且确凿之事。”莫阿金道,“谢采此人,刁滑以极,而今月泉老贼已死,其为扩大麾下声势,势必大肆敛财,手下便照少爷此前吩咐,数度带人扮作匪徒劫掠沿途商队,终于在一队人马的账册之中发现了些许异常。”
“那领队之人,恰被称之为‘会首’。而商队最终所到之处,便是伊丽川。”
莫雨酒咽了一半,始才品出几分辛辣:“这厮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委实堪比镇海阁的何罗,没完没了。”
“只是他既有心去北疆布局,自不会容许使团安然护送世子回都,促成葛逻禄与唐庭合盟之局。”
盏是琉璃盏,与关内的烧制工艺颇有些不同,举起来对日光看,其中半盏莹透熠熠生辉。他眯眼细看过每处棱角,心中说不出的松快:“而我们,一来不能让谢采遂意。二来,亦需要一个可心的盟友引路。”
莫阿金继续笑道:“可巧,这新皇钦定的天使,也定是少爷可心之人。”
莫雨目光从琉璃盏斜挪至窗外,方才来的一群人已因酒肆满员而又捶胸顿足地离开,与叶琦菲并肩一处小声交谈着什么的,正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这可有趣了。”他扬唇道,“到底不算白来一遭。”
恰就在这时,转过另一片街角,一队蔚蓝人马行至大街,恰与使团前后脚过,两相不曾碰面,倒是让这楼上一行恶人见了个正着。
看着为首之人罩覆假面,始终没能插进话的莫杀低骂了声:“真是晦气,这样也能撞见!?”
莫阿金看向莫雨:“少爷,这……属下确实不曾探知,天璇影会来此。”
莫雨抬手示意:“此人出身唐门,本就是浩气盟追踪匿迹的绝顶高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亦非如何难事。”他手中还拿着酒盏,武袖中露出半截手腕,十分招摇而蛮横地拨开窗前半笼红纱珠帘,完全已是种不言而喻的挑衅与宣战。
一时间,连同另一席的恶人,纷纷将手摁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千钧一发,只待令下。
“影哥,等下,等下。”
一句脆生生的呼唤,让几乎探出窗外的手微不可察地捏紧了酒盏。
于是下一瞬,酒水倾杯而泻,酒盏却稳稳落回到了案上。
“说好大家分头去打探消息,你未免也太快了!”那声音比之最后一次见时更觉沉稳,却又隐有自然而然的抱怨之意,与谈话人的熟稔不言而喻,“知道天璇坛主能力过人,下次再有这种差事,我可再不敢跟师父乱夸海口了。”
影一张脸完全看不出神色,露出的一双眼却似乎有几分淡淡笑意:“辛苦了,玄英。”
得了前辈夸奖,青年摸了摸鼻尖,倒不大好意思再假作抱怨了。
“问了大半圈,我也有些饿了,既然碰面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再说吧。”他初来乍到,却显得格外娴熟,微微一扯影的袖子便带头往酒肆的方向冲,“我之前听朋友说了,敦煌城中这家的小吃最是不错……”
倒不愧是敦煌城中有名的地方,甫一踏进店门,一眼完全望不出有余闲空位,招待的伙计看着几人颇有些为难,挠头道:“真抱歉,小店已经满了,前脚刚有拨客人,也是坐不下方才走了……”
却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其他伙计的声音:“这两桌已经讫银走了,贵客若不嫌弃,请来楼上坐,小的这就打扫!”
穆玄英回头笑眯眯看了影一眼:“哎,就说同我出门准没错,前辈你看这运气,真是顶好的。”
影只微微摇头不语。
穆玄英哐哐上楼,选了个靠窗处,前桌的酒菜尚未完全撤掉,蜜瓜色鲜香甜、葡萄晶莹剔透,琉璃盏压着一行似用酒水留下的小字,龙飞凤舞,却又透着几丝熟悉: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他猛地回头,窗外熙街旧墙,人来人往,倏有一片白色衣角从眼前一闪而过,如羽似云,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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