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果真一紧辔头,将鹿蹄高高扬起。
伍达露出个分外狡黠的笑:“我就知道你会如此。”他略抬臂膀,箭尖顷刻上移,“所谓的中原豪侠,也不过……嗯?!”
不过眨眼间,鹿背上竟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伍达放下弓箭,狐疑地揉了揉眼。良好的目力没有欺骗他,对方确实是凭空消失在了眼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出现?他放慢骑速,驱策着角鹿上前查看。就在两鹿长角相撞的刹那,鹿腹下霜华乍现,一只苍白的手反持匕首,贴着年轻猎人高傲的头颅,果决而冷冽地斩下一缕长发。
伍达一惊,悚然后撤,那鬼魅男子的刀锋紧随又至,贴在颈项,有种毒蛇般的可怖冰冷。
“你若当真听过我的传闻,就该知晓……”这条蛇还在冲他吐信,“那些故事里,我从来都是个疯子啊。”
莫雨再次抬手,却是一刀斩断手中的缰辔,双臂借伍达宽肩施力,顷刻从鹿腹攀至了伍达的坐骑上:“你的坐骑好似不错,借来一用!”
他在对方胸前猛地一推,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狼狈不堪滚下鹿背,嘴角竟无比恶劣地扬起了弧度。
风吹乱他的长发,白与黑的碰撞,如同宣纸与浓墨强烈,却动魄惊心。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伍达这般吃瘪,你这兄弟……”乌金咋舌,本出于看乐子的闲适神情在看见对方骑上伍达角鹿时突然大变,“等等,不好!快让他下来!”
穆玄英拧眉:“怎么了?”
两人视线中,原本温顺的角鹿嗅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变得摇头摆尾躁动非常。
“吉兰是部落数一数二的强壮雄鹿,脾气也是数一数二的坏。上次有人背着伍达骑它,差点被它甩下来摔断脖子!”乌金边解释边试图同伍达会合,但对方显然也飞快地意识到了这点,说来不过一场比试,倘若真弄出人命,反倒要伤和气。伍达一抹脸,再次翻身骑上鹿背,招呼乌金与穆玄英:“我们兵分三路,定要把他逼停!”
事到如今,责怪谁都毫无用处。穆玄英微一颔首,一马当先向莫雨追去。
发狂的吉兰速度比先前更快,却因躁怒少不得原地甩蹄拱背,似乎非要将这不速之客摔下地去,再狠狠踩踏上几脚方才解气。它的前蹄高高抬起,脊背几乎垂立于地,周身草木编制的粗糙鞍辔早被割断,无处把控施力,便是想要靠近,也须面临不小的风险。
伍达远远地喊道:“快把坐骑还我!”
莫雨:“不还。”
伍达开始怒吼:“你驾驭不了它!会摔死的!”
莫雨嗤道:“试试。”
伍达大声咆哮:“啊啊啊啊!你被我的鹿摔死了,我会被穆沉进天池,被陈宗主埋进药田,被恶人谷追杀到海角天涯!”
莫雨点点头:“知道了。”
这小子简直是油盐不进。伍达讨债无果,只能退而求其次,远远安抚着爱骑:“咴——咴——吉兰,你是个好孩子……安静一些……”
他从腰后撤下一个小布袋,向掌心倒了几块岩盐:“乖孩子,到阿米这里来……”
角鹿的挣扎缓了下来,鼻孔规律地喷出粗重的气息,缓缓张开嘴巴。穆玄英趁此大胆靠近,也向莫雨伸出手来:“雨哥,快过来!”
他的手将将抓住莫雨的衣角,目光中却见对方扯开腰带,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扬手勒住了角鹿张开的嘴,向后一拉。
穆玄英:“雨哥!”
角鹿彻底发了大疯,载着背上的人,抱着股子偏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向山坡飞驰而去。
手中紧抓的衣角在强烈的拉扯中崩断裂开,发出一串刺耳声响。穆玄英越过指间残留的赤红愕然望去,莫雨回首,只留下个分外桀骜的笑容。
纵然世人眼中身世如萍,纵然病骨痛缠昼夜不息,纵然舍了一身江湖中人逐而忘我或毕生不可得的功力,依旧如此狂也铮铮,疯也嶙嶙。
如同旷野之上恣肆飘扬的红幡,披着晚霞与山雪,空游千里大地。
俯瞰着众生,却从未将众生放在眼底。
穆玄英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鲜活,生动,神采奕奕,只觉得眼眶不自主涌上一股热意。
那些千军阵中的风华意气,多是他从袍泽口中耳闻却始终不曾亲见的画面,如今拨开一隙,终于窥见寸缕,已觉分外夺目耀眼。
人本能向往那种自由与快意,他便也追随而去。
有风吹来,将他眼角未落的湿意拭去,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三人紧追在后冲上山坡,鹿蹄下渐有白雪溅起,直至苍茫天地,只剩一片皑皑之景。
他们的速度到底不如疯癫的驯鹿,呼啸风声中,穆玄英似捕捉到狼唳之音,由远及近。一旁的伍达二人自是部落出色的猎人,早已把紧弓箭,循着声音处待命。
巨石中,倏蹿出一匹半人大的墨狼,前爪尚未完全亮出,胸膛与背已各种一箭。两人对视一眼,堪称默契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