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错觉,听他问出这句,这一直冷言的女子竟似是笑了。
“不错。”她道,“四方之内,自有镇石。”
莫雨点点头,却不再继续问了,反而道:“烤得不错。”
白某:“……”
“别吃了,你还没完了。”她一巴掌扇走莫雨准备再顺一块的手,“你就不追问一下镇石的下落吗?”
莫雨嗤道:“你一步步诱我想到此处,横竖都是要告诉我的。既然你我此番所求甚同,不妨敞亮说话,不必如此弯弯绕绕。”
白某此人,身世不详,阴晴不定,喜憎成谜,不比寻常恶谷中人,极难拿捏。但做君子晓人情礼义,自是不如与谋者同筹共利。他自苏醒不过三言两语彼此试探,已窥得关窍,一番盘算。
虽不知此人来谷中所图,但既要留下,便已是他永坐上风最大的凭依。
女子闻言,果真也爽快道:“好,我可以帮你。只是此事凶险,我亦得要些酬劳。”
事出反常必有情况,非是小情即作大妖。
莫雨见她比出五根手指,眼也不眨地道:“可以。”
女子道:“五两银子,概不赊账。”
人命关天,金银却不等偿。恐怕也唯有此人做得出这种荒唐至极的买卖。
莫雨:“……你若能助我解决此事,我即刻差人封五万两至你居所。”
“此为我所卜天运之数,若非如此,皆失缘福,无需那许多。”
女子第一次将幕篱撩开,白纱下,露出张似笑非笑的莫测面孔:“你既已应允,成交。”
两个各怀目的的人短暂结盟,莫雨唤来莫蓉蓉前去寻找失踪二人的肉身下落,自己依照幽明录指引,星夜动身前去寻找白某勘得的地脉异象所在。
他先是赶赴酒池峡,在一众侍女惺忪睡眼中跃入池中,又在众人瞠目下从池底拖出一具艳丽女尸。
前圣女睡眠极浅,又深笃良好的睡眠滋容养颜,闻声提刀跣足骂骂咧咧而来:“衰仔,大半夜发癫整什么死出……”
莫雨头也不抬:“又换相好的了?听着像从岭南来的。”
“和你有什么相干!”米丽古丽看他湿漉漉从水中爬出来,活像只水鬼,刚要出言嘲讽,发现自己也披头散发形如夜叉,只得悻悻作罢,“滚回去梦游,老娘这里夜不待客。”
莫雨充耳不闻,打了记响指招呼幽明录上前,幽微灯光忽闪忽闪,亮了几分,投照在艳女如同沉睡般娴静的面庞上,却并未将她衬得更加楚楚可怜。
众人不明就里上前围观,只见灯下那女尸七窍流出混浊的水液,玉容顷刻收缩干瘪,神色狰狞。一时间惊叫四起,更甚有胆子小的已直接昏厥了过去,偏莫雨犹不住手,如同真正的活阎王般朝女尸隆起的腹部狠狠一按。
女尸腾地坐起,口中喷出小股黑色水流。
“什么东西!”那水流竟是活物,米丽古丽退避不及,只得一刀碾死一片,“哪来的蜘蛛?!”
莫雨观察了片刻,见这细小蜘蛛与先前所见无异,几近见光而死,方可确定下来,这女子便是白某推算出的镇石之一。
目标已然分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避水符纸,两指捏紧,一把送入女尸大张的口中。火焰自洞洞黑口中轰然而出,干瘪的身躯不知从哪里发出细密尖锐的哀叫,随着震颤愈发大声,直至人耳所能承受的极点,戛然而止。
一切消失,仅余满地焦灰。
这些阴秽之物寄身乱坟荒岗,非燃犀相照难辨真身,经年日久,蚕食一隅,直至阳衰阴盛,自是蛛母极好不过的养料。
共生同理,切断这些给养,便可让蛛母虚弱上几分。
米丽古丽久等不到解惑,又见他提灯上马欲走,赶忙横刀拦住:“站住,你小子到底干嘛来了?”
莫雨浑身湿透,草草披上件大氅,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倏尔浮出一抹淡淡笑意来,却是几分作恶味道:“与其拦着我,不妨先关心下自己?猜猜这些好东西今夜会不会爬上你的枕榻?”
不等前圣女怒而骂人,马蹄扬尘,顷刻已载着一人一灯不见影踪。
他先后又至尚兽苑与毒皇院,前脚掘了兽王爱宠旧坟挫骨扬灰,后脚将肖药儿顶顶宝贝的那只百岁蓝蜈一脚踩了个稀巴烂,气得老头险些一命归西,提棍怒追二里地。
如此一夜,凭一己之力搅得恶人谷灯火通明鸡飞狗跳,唯有烈风集得幸天高皇帝远,不曾被一番骚扰搅了清眠。
浓夜雾浊,不见屋舍,点点灯烛便如江枫渔火。却也不知怎的,做完这一切,倒果真觉得视野清明,连令人极为不适的雾气也散去了些许。
原本瘴气丛生的沼泽而今已清晰可见,莫雨遮住口鼻,向最后、也是浑浊气息最盛之地进发。
那是沼泽边缘向地而开的巨大洞穴,苔藓混着不知名的植物肆意生长,每前进一步都极为困难。凭野兽般的生存直觉,莫雨燃起火折,不过稍加靠近,植物繁茂叶片下便传来窸窸窣窣避之唯恐不及的声音。他两指飞快一捏,夹住只反应迟缓的幼蛛,端详片刻,面无表情将其捻得粉碎,步履不停,向深处前进。
前路愈深愈暗,手中火焰却越来越小,直至肺部已有了灼烧的感觉,视线中终于出现一抹亮色。
地穴深处,有月色凿壁漏入,借这一线幽光,终于能将眼前景象看得分明。偌大穴中蛛网遍结,早已干枯成壳的蛛群围绕着正中两个巨茧,一个洁白如新,尚未织完;一个已在年岁中显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