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沅倏然抬眼,望向后头。这一次,那道身影总算清晰了——就戴一副素木面具,朴拙得不像神祇之物,露在外的双眼半掩在碎发里,偏生眼尾一道猩红疤痕,斜斜拖至脖颈,像凝血未干,狰狞得很。
普音神广袖一扬,四周忽起团团迷雾,雾絮里竟都映着人脸,或急或贪,或喜或悲,缠缠绕绕的,瞧着人心头发紧。楼沅下意识按上腰间断妄,指尖触到冰凉剑柄,才定了定神:想来是方才朝拜时动的手脚,竟是把这些人的欲望都抽了出来,凝在雾里。
“他们都死了。”普音神的声音淡淡的,像浸了冰,“或者说,现在站着的,早不是他们了。”
楼沅没作声。祂先前说的“堕神”二字,又在耳边响起来。师父曾讲过,世间诸神,除了开天辟地时混沌生的,余下皆是靠大功德、大机缘,历遍千难万险才得飞升。诸神各管一摊,高高在上悬于尊界,入了神册便归百祗庭,受世人香火;可若是擅自离庭,或是犯了天条,便会被抹得干干净净,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别猜了。”普音神打断她的思绪,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怀罪,亦不悔。此番召你,是有人祈了愿的。”
楼沅依旧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不知何时冒出的一粒青豆。豆粒微凉,带着点清涩的潮气,捏在掌心,倒像是攥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一直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是吗?”她问。
普音神突然嘴角溢出点点笑意,祂伸出一根葱白指节指向那些人脸,道:“那人说,要救他们,祭出你的全部血液。或者,你,向我祈愿。”
楼沅心中满是不解,那股别扭感愈加强烈,双手凉得刺骨没有半点知觉,至于现在纠结那人是谁属实没必要。
她再问道:“神,能看清我身上有什么吗?”
“引路者。”二字落地,轻得像风,却重得砸在心上。
“那魔头……”楼沅音量放得极小,感受没有异样后,定神继续道:“你知道在哪吗?”
普音神微微歪头,却因动作卡顿十分像座被强硬摆弄的死山,祂语气都轻快许多,道:“所以,你选择向我祈愿?”
楼沅又闭上了嘴,她发现普音神特别执着于她有什么求着祂,她再是胆大,对方的神通广大或许一溜烟就让她尸骨无存。
手中的豆粒逐渐烫手,却让她不忍放下。一股诱人的香味直钩肚里的馋虫,楼沅默默咽了好几声唾沫。
普音神等得不耐,祂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又恢复冰冷道:“选择。”
“那我祈愿他们都能活下来。”
“我想要魔头死。”
“我想要自己变得强大。”
“我想要爹娘安康。”
“我想要所有无事发生。”
楼沅连着说了一长串,深吸一口,却又泄气般垂了头,“我真的……很想回家。”
普音神闭眸默数着,光影变化间幻化出一棵枯树,祂靠在上面小幅度地摇着头,“矛盾了。”
虚无空得可怕,那抹暗红更加刺眼,像巨大的纱帐遮住了半边天。楼沅咬了咬舌尖,压抑得难受。
“两日后,王府,魔头现。后果如何,全靠造化。”
普音神声音忽然飘远,身影开始朦胧,凝滞的时空竟突然起了一阵阵大风。风烈但不迷眼,围着脚打旋,像是要推人出去。
熟悉的喧嚣陡然回笼,朝阳全露,打在每人的后脑上。“哐哐哐”三声锣响更加紧紧抓住炽热的眼球。
楼沅此刻的内心是鼓跳如雷,晴天霹雳,全身颤抖而不听使唤。以至于没注意自己是怎样哆哆嗦嗦把青豆给喂进嘴里。
香甜汁水在口腔炸开,那刻脑子就像被人用刺棒绞匀了几千下,又晕又胀。她发誓,以后绝不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楼沅!”
她听见有人叫她。
“我知道怎么练法了。”
呼吸,她需要呼吸。仿佛榨干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丝空气,心脏发疯似的跳动。
那人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道:“其实可以不用杀魔头……”
那人歪歪扭扭,说的话也是七七八八没个着落,但轮廓异常熟悉,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楼沅毫不留情地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清脆的声音让场面顿时戛然而止。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倒也让她意识清明。
入眼淡紫道袍,缕缕药草混着花香钻入鼻中。
沈静微半跪在地上,眉头紧锁,一手掐住楼沅的胳膊一手搭在她的脉上,嘴唇轻抿看不出具体。
楼沅刚要开口,被旁伸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捂住,指尖异常刺冷,像是透过皮肤直直冻住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