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晋南城的街巷笼罩在昏黄的余晖中,晋南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似有微光的零星小雨,无声落在檐下街头。
裴霜带着被家仆强行拽走的穆歌,先一步回驿站去了。
一路上,穆歌频频回头,试图用眼神求救,甚至面目狰狞的无声呐喊,口型做了七八遍,脸颊酸得发疼。但陆眠兰和杨徽之二人,一个抬头看云飘过,一个盯着树枝发呆,谁也没动。
“假装看不见”这五个字,干脆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我们现在便去么?还不算晚。”等到裴霜和穆歌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杨徽之才将视线从树枝上收回,看向陆眠兰,轻声问道。
陆眠兰应了一声“嗯”,又想了想,迟疑道:“我与这个伯伯,只有年幼时见过几次。再后来,便是父亲走后。……多年不见,其实……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无妨,”杨徽之见她犹豫,轻笑了一声,安抚道:“提起岳父,他总该记得的。”
陆眠兰闻言也不再多纠结,二人便按照她记忆中的地址,在城西的一条僻静巷弄里,寻找着陆庭松旧部的宅邸。
她这一路可谓思绪万千,提着才买来的、最贵的茶叶,走的每一步都心不在焉,想说的话再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仍旧有些忐忑。
大概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杨徽之还试探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胛,低声道:“不用太过担心,就当是……寻常叙旧便好。”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粉墙有些斑驳。最终,他们在一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前停下。铜制门环有些褪色,雕刻着简单的纹样,薄灰蒙上一层,更显得老旧。
陆眠兰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环。清脆的声响在巷子里绕了一圈,又回到她和杨徽之的耳边。
静等片刻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出现在门后的,并非陆眠兰预想中那位饱经风霜的老将,而是一个年轻男子探出身来。
只见这位男子看起来,约莫与杨徽之年纪相仿,身形却比杨徽之矮了一点,也更为清瘦。简单的素色棉袍下,宽肩窄腰,依稀看得出薄肌一片,似乎比这个年纪的寻常男子,都要纤细一些。
此刻他正斜倚在门边,上下打量着来客。这人生得剑眉星目,本是极英气的长相,那眉宇间却偏偏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丽。下颌的线条利落分明,但衔接至耳际处,却又勾勒出异常柔和的弧度。
陆眠兰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将准备的说辞吐出一个字,就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靠前的陆眠兰,还微微挑了下眉,呼出一口气:“呼。……美人。”
这声音清越如剑鸣,但尾音处,总不自觉地带上一缕难以捕捉的、琴韵般的微扬。
杨徽之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轻轻拽住陆眠兰的袖口,将她往自己身侧拉,想将人挡在身后。
……感觉看到了五年后的墨玉。
杨徽之和陆眠兰对视了一眼,两人此刻心底所想竟然出奇的一致。
“二位找谁?”他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样子,像是性子懒散随意惯了,按理说若是乍一见陌生人,常人应当还要有几分戒备,可这人脸上非但半分警惕都无,甚至还有些饶有兴味的模样。
陆眠兰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打扰了。请问公子,陆庭松将军麾下的校尉莫望,莫伯伯,是否还住在此处?”
那年轻男子闻言,侧身跨出门槛,门在他身后虚掩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仔细打量了陆眠兰片刻,才缓缓道:“那你来得还真……可太迟了些。家父莫望,早已于八年前病故了。”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用前半句,不轻不重的刺了陆眠兰一下。
杨徽之眉头皱得更深了,虽未开口,周身气场却莫名阴沉了许多。陆眠兰不明所以,扭头看见这人嘴唇微微抿起,不知又是何时惹了他烦心。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问,便看见面前这位男子顿了顿,看着陆眠兰缓缓黯淡下去的神色,补充道:“在下莫长歌。姑娘是……?”
陆眠兰难掩失落,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小女陆眠兰,家父正是陆庭松。多年前曾蒙莫伯伯照料,此次路过晋南,特来拜会,不想……”她的话语中带着轻微的叹息。
还没等她继续往下追忆唏嘘,就猛然惊醒似的想起,自己身边还站了一位。她略有些尴尬的瞥了杨徽之一眼,清了清喉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啊,这位是……是,是我夫君,杨徽之。”
“夫君”二字,被她咬的很轻,几乎是从唇边飞快溜走,含糊不清,恨不得刚出口就散在风里。但杨徽之何其敏锐,捕捉到那两个字的一瞬间,嘴角便抑制不住的,轻轻扬了一下。
莫长歌这才看向杨徽之,与人对视时了然一笑:“原来是陆将军的千金……和女婿啊。”他侧身让开,“既是故人之后,请进来说话吧。寒舍简陋,还望勿怪。”
那笑容杨徽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只觉有一种软针刺过脊背般的难受。但见人神色毫无冒犯之意,他只当那眼神里微妙的探究没什么恶意,硬着头皮忽略了:“怎会怎会。突然造访,也是我们失礼在先。”
又一阵客套与道谢后,二人才跟随莫长歌走进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角种着几株翠竹,显得清幽雅致。只是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草药和石灰混合的奇特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