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吉普车碾过干涸的河床,车轮卷起一阵黄尘,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三名男子下车后迅速展开行动,一人架设便携式经纬仪,一人取出地质图对照地形,第三人则从后备箱拎出一个铁皮箱,打开后露出一排精密仪器??磁力仪、伽马射线探测器、手持式X荧光分析仪,全是八十年代末才逐步配发到省级地勘单位的尖端设备。
他们动作专业,沉默少语,仿佛早已熟悉这片土地的气息。
“老赵,你看这坡向,北西偏三十度,和报告里说的一致。”拿仪器的年轻男人低声说道,“而且风化层下面露头的石英脉,明显有人工剥离痕迹。”
被称作老赵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膛黝黑,颧骨高耸,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蹲下身,用小锤轻轻敲下一小块矿石,对着阳光细看片刻,又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断面结构。
“没错……蚀变强烈,褐铁矿化、硅化都很典型,这是典型的热液型金矿标志。”他语气凝重,“而且品位不低。你们测一下周围十米范围的伽马值。”
年轻人点头,启动探测器,缓缓移动探头。指针刚一摆动,立刻跳到了红色区域。
“超过背景值五倍!”他惊呼,“这里确实有高放射性矿物伴生!极可能是含金硫化物!”
老赵没说话,只是站起身,眯眼望向远处那片被灌木包围的草甸。他看见了帐篷的轮廓,看见了矿渣堆成的小山,也看见了轨道延伸的方向。
“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他声音低沉,“而且已经干了不止一天两天。”
另一人皱眉:“要不要立刻上报?这可是重大违规开采,一旦核实,可以直接移交公安查封。”
老赵却摆了摆手:“先别急。上面派我们来,是秘密调查哈巴河上游疑似非法采矿线索,不是来打草惊蛇的。咱们得摸清底细,看看背后是谁在操作,有没有保护伞。”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即收起仪器,悄悄撤离现场。临走前,老赵特意绕到一处废弃的排水沟边,从泥水中刮了一点沉淀物装进玻璃瓶??那是洗矿废水留下的残渣,只要带回实验室化验,就能准确判断出黄金含量与选矿工艺水平。
与此同时,周景明正策马穿行在返程的密林之中。
三天前离开时他还心怀希望,可越往山外走,心头越是沉重。他知道岳青山的处境艰难,也知道这条淘金之路布满荆棘,但他更清楚:国家对矿产资源的管控只会越来越严,像岳青山这样躲在深山盗采岩金的行为,迟早会被发现、被取缔。
而他提出的“合作社”模式,虽是一条出路,却也步步惊心。
办证需要材料,材料需要真实数据支撑;申请需要挂靠单位,挂靠就得有人点头;审批要经过县、市、省三级审核,任何一个环节卡住,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这种集体所有制企业的注册,在当前政策下本就模糊不清,稍有不慎就会被定性为“变相私采”。
他必须找到一个既能规避风险,又能快速落地的办法。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哈依尔特斯河边。河水湍急,浑浊泛黄,正是融雪期的特征。周景明让武阳牵马渡河,自己则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上歇息。金旺去捡柴火,他则掏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写一封信。
信是写给蜀地那位退休老干部的,名叫陈国栋,原任四川省冶金工业厅副厅长,九年前因政治斗争被迫提前离休,但门生故旧遍布系统内外,尤其在西部几省的地矿圈子里仍有不小影响力。
周景明与他相识于七九年一次联合勘探任务,当时陈国栋赏识他的才干,曾有意招揽其进入体制内工作。后来周景明选择单干,两人仍保持书信往来。这次,他决定动用这份人情。
他在信中详述了哈巴河发现高品位岩金矿的情况,强调该矿完全由民间技术人员独立勘探发现,目前处于无主状态,若能以“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资源开发试点”名义申报集体企业采矿权,不仅符合中央鼓励乡镇企业发展的精神,还能树立“科技兴矿”的正面典型。
最后,他写道:
>“陈老,此矿若落入奸商之手,则国财民害;若由良人掌之,则利国利民。我愿以半生信誉担保,所言句句属实。恳请您看在过去情分上,助我等小民一臂之力,使金脉归正途,百姓得实惠。”
写完已是深夜。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疲惫却坚定的脸庞。
第二天清晨继续赶路,第三天午后终于回到镇上。周景明第一时间将信寄出,使用的是挂号信加急服务,并备注“亲启勿转”。他知道,这一封信,可能决定着整件事的成败。
接下来的日子,他没有闲着。
他在镇上租下一间临街铺面,挂起“哈巴河金矿技术咨询处”的牌子,对外宣称承接地质勘查、找矿指导、选矿工艺设计等业务。实际上,这是为即将成立的合作社搭建前台,同时也是为了收集周边淘金客的信息,建立人脉网络。
不出所料,消息传开后,陆续有散户前来打听情况。有人问哪里砂金丰富,有人想合伙挖洞,还有人直接掏出一小包金砂,请求帮忙鉴定成色。
周景明一一接待,态度谦和,但从不轻易承诺。他只反复强调一句话:“个人淘金难长久,要想稳当赚钱,还得走集体化、正规化路子。”
短短十天,他就登记了四十七名有意加入合作社的矿工信息,其中不乏曾在国营矿场干过的老师傅,也有懂机械维修的技术员。更有两个曾在伊犁农垦兵团服役的老兵,表示愿意带人护矿,防止外人抢占。
形势看似向好,但暗流已然涌动。
第五天夜里,一辆陌生的绿色解放牌卡车停在咨询处门口。车上跳下三个蒙面人,手持铁棍砸碎窗户,撕毁墙上张贴的《入社须知》,还在门板上用红漆写下两个大字:**滚蛋**。
次日清晨,周景明带着武阳和金旺赶到现场,看着满地狼藉,脸色阴沉。
“是冲着你来的。”武阳咬牙道,“肯定是山上那伙人察觉了什么,怕咱们真把证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