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话音落下,屋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其中雁惊寒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十一则是因为心中忐忑、期待,不敢动也不敢开口了。
无论是诛杀暗随,还是云栖院三年,在十一口中,都不过短短几句便将其带过,但落在雁惊寒耳中,却掀起滔天巨浪,一层一层,已快要将他淹没。
手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跳动,轻微却不容忽视,带得他手指也略微起伏,雁惊寒眼角余光看去,这才发现是自己手指正搭在十一脉搏处,对方心跳的频率险些让他以为要冲出皮肉。
雁惊寒眼睫稍动,好似被这点有力的跳动惊得回过神来,他总是那么机敏通透,可以一眼看穿许多东西。
故而此时此刻,在理智之下,他几乎转眼便已看出十一掩藏在坦诚下的试探与期待,手下的脉搏太过炙热,像一个急于泄露主人心绪的叛徒。
一个“寻蜂”算得了什么,十一胆大包天,早不知做过多少回类似“寻蜂”之事。到了如今,还敢堂而皇之地摊开在他面前,以作试探,简直是有恃无恐。
在某一瞬间,雁惊寒感觉自己脑中似乎隐约闪过了这个念头,但与上一回不同的是,他连冒犯恼怒的想法好似也不曾生出了。
理智或许知道十一的大逆不道,然而在情感上,雁惊寒却只是随着浪潮起伏,胸中血液激涌,撞得他大脑嗡鸣,最开始的震惊过后是更为深刻更为猛烈的情绪,一时酸涩,一时兴奋。。。。。。令他无法平静。
理智被抛却一空,情感便像十一的心跳一样,兀自失控。
雁惊寒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然而他才一张口,却发现喉间滞涩,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其中,无法发声。终于有什么东西费力蹦了出来,雁惊寒感觉到手指所抵之处,跳动更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的乃是“十一”二字。
十一十一。。。。。。挤出口腔的是对十一的呼唤,还是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雁惊寒眼睑微颤,已是无法分辨。
心脏的跳动如此剧烈,却仍旧不能让十一的紧张稍缓,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雁惊寒,好似在等着某种宣判。
直到见到对方嘴唇嗡动,接着那声“十一”穿过他忐忑僵硬的身躯直击耳膜。十一眼神倏动,好似终于在雁惊寒此时的反应中获得某种确认,心脏的跳动更快,取而代之的却是冲破紧张的欣喜与激动,“主上?”他听得自己声音低哑,询问之下是因期望而难以克制的催促。
雁惊寒在汹涌的情绪中,无法控制地忆起云栖院三年种种,仿佛下意识想要在其中探寻十一可能存在的画面。他心中五味杂陈,只面上堪堪维持着平静,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要安抚十一过快的心跳。
或许是听了这声“主上”,雁惊寒再次开口,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禁问了一个好似理所应当又好似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在云栖院看到了什么?”
这话乍一听来,实则很有几分寻根问底的意思,偏偏雁惊寒的语气又十分轻缓,莫名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但十一到底有些心虚,听得此言,先前的顾虑不由再次浮现,只见他喉间软骨上下滑动了一下,顿了顿,方才斟酌着道:“禀主上,属下不敢隔得太近,只在院外远远看着。”十一话语小心,仿若在解释什么,“主上许多时候都在练功习武,偶尔看书自弈,属下并没有看到其他。”
雁惊寒自然知道十一不敢隔得太近,因为彼时以他的武功进益,他自信纵使只是远远看着,自己也不会对他人的视线一无所觉。只是在那三年间,雁惊寒心知雁不归时常会让暗卫查探自己动向,故而有意忽略。现在想来,或许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方便了十一。
十一后半句话出口,若叫旁人听了,大约会疑心他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但雁惊寒自然也知,十一说的确是实话,因为在那三年的时间里,他就是这样过的。
一句话,言简意赅,短短数十字便能将三年的光阴说尽了。
一朝跌落悬崖,抛开前世不论,云栖院三年,大约是雁惊寒此生最为狼狈的日子。
每日面对的都是同样的景象,每日所处的空间亦不过那一座小院。。。。。。侍女护卫消散一空,从前热闹精致的云栖院变得死寂萧条,只余下姜落云的疯言疯语每日不停。
天之骄子摔落云端,纵是久经世事的成年人,大约也无法轻易接受。不甘、愤懑、痛苦总是难免。
彼时雁惊寒才刚满十六,少年命运突变,即使他天赋出众,又有谁能保证雁不归盛怒之下,不会失去理智?
自己能否成功继任楼主之位?能否走出这方小小的院落?十六岁的雁惊寒,也曾夜不能寐、不安痛苦。
云栖院三年,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练功,因为雁惊寒心中清楚,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更大的胜算,也只有这样,他心中的恐惧才能得以平缓。
他像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小兽,清楚自己能做的只有蛰伏与等待。他耐心十足、毅力惊人,但在许多时候,放眼望去,仍不可避免地觉得云栖院过于静了。而姜落云的疯言疯语,只会让雁惊寒更深地知道自己的不被在意与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