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玉皇宫,文殿院中。
天已入了秋,有些发凉,今日日头却格外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万嵬站在银杏树下,看地上落了满地的光斑。
万嵬从小在皇宫长大,记忆中也只来过这里一次,那时他刚褪去了身上丑陋的鳞片,终于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宗王便带着他过来给皇帝万迟问好。万迟才处理了姜氏一族谋逆案,脸上尚存着一些余威和戾气,他也是这样背着手站在这棵树下,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很威武,是个万人之上的样子。
宗王带着自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并不动,眼神浅浅地看下来,万嵬立即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宗王却无所觉,让万嵬给他请礼,万嵬却并没有照做。
不久之后宗王就暴毙了,皇帝没有来。
朝堂和民间却盛传皇帝处理发妻反贼一族,又接连痛失爱子,悲伤不已的消息。
万嵬在宗王殿守了三天的灵,想了三天,始终没想明白宗王的愚忠和愚孝是为了什么。他在灵堂盯着那黑色棺木,跪了三天,滴水未进,直到眼前发花,昏厥过去。再醒过来就变成了傻子皇孙万嵬。
所有的筹谋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其中过程并不算很难,他是异种,从小就知道自己力气比别人大,脑子也比别人的好用,只要是他想做的事,都可以很轻易地做到。
不过要称帝不是一件平常事,仅仅靠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就去找人。找人也没怎么费力。万迟为了坐稳皇位在磷沼之战结束后行鸟尽弓藏之事,万迹和冉英的部下大多都对万迟深恶痛绝,这些旧部知道万嵬想篡位,都拍手叫好,自愿以他马首是瞻,更别说宗王还留给他一批人,所有这些人加起来,数量虽然不多,胜于精尖。
而他也并不需要很多人。万迟和他那个废物儿子万嶙,或许再算上一个继后和继后身后的几个家族,都是乌合之众。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对手,只不过自古称帝之人总需要有些正当理由罢了。
他甚至都不想要这个正当理由,知道自己已能百分之百成事后,他就打算随便找一天将这些人全部杀光了事。谋反就谋反罢了,他不需要什么美名,也并不是每个皇帝都需要人人去称道。
但就在此时,管硕入宫了。
她是一个意外。
最初,安排的宙王妃人选是阮流芳。
磷沼之战时,宗王是整个柳郊的英雄,对阮家来说更是,阮家有今天的生意,都是承了宗王的恩。阮家家主阮维也是个聪明人,他接触到万嵬在宫外的势力之后,主动归附,愿意动用整个家族的财力和生意,为万嵬铺路。正好皇帝要给万嵬和三皇子选妃,阮家人没有做官的,却也算是在鎏崖城有头脸的世家大族,阮流芳还因为家里做生意的关系,从小习武,很是合适。
可是为什么最后选了管硕呢。
万嵬也说不清。
皇子妃遴选最终剩下的六人里,有四位门第高贵,是为万嶙选看的。再剩下的两位里,一位是管硕,叛族姜氏遗留在外的罪臣之女,另一位阮流芳,商贾之女,这两位半斤八两,点哪一位都有可能,但是皇帝偏偏点了管硕。
为什么没有按照备用的计划将管硕抹杀呢。
大约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也幸好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之后管硕和管砾的一些动作,为万嵬引来了一个契机,一个不用背负骂名,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王位的契机。
赈灾银销没案和边仓县令周颂案像两块石头,砸进了死水一般的朝堂,荡起层层涟漪,虽水深而波浅,对于万嵬来说,也足够了。
就好像原本一团烂污的水池,忽然被抽干了浊水,其中鱼虫草鳖之类,清楚地摊开在眼前。人心在哪里,风向在哪里,一切都明晰了。
对于没有半点势力的管家姐弟来说,这两案只是他们计划中的起点,如果没有万嵬,更有大半成的可能是他们两人甚至是所有参与办案人的终点。
但对于万嵬来说,只用一夜,就可以将所有事情一并清算,只用一夜,这些人都可以回去安安稳稳地继续过生活。
万嵬抬眼看头顶密密匝匝,遮蔽了天空的银杏叶。
小山和大石站在一旁,他们忙了一整个晚上,人却很精神,小山满脸喜气,大石看着也比平日放松很多,正将各处情况一一汇报:
“皇帝送入了孝清殿,醒来就没开口说过话。三皇子、四公主、皇后都入了顺义宫,单独分在不同的屋子里,三皇子因为伤势昏过去几回,醒来叫骂不绝,皇后也疯疯癫癫的,四公主看着还好,不过我们送过去的吃食都没有动过。”
“不吃就不吃,那几个东西,比起他们做的事情来,这都算优待了。”小山在一旁听得火大,不禁啐了一口。
大石朝他警告地看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继续道:“黄统领……没多挣扎就缴械了,他说自己从前也是跟过宗王的,求我们不要多苛待他的部下,要杀要剐都冲他一人来。”
“他倒还知道自己跟过宗王,这几年跟着那老东西荒唐事没少做吧。”小山憋不住又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