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云回京那天,城门刚开,时辰很早,晨雾像奶白的汤弥漫着。
他一身绯袍沾了泥点,面色疲惫,却分毫掩不住眉眼里的亮芒。
治河、赈灾、抓贪,三件差事办得滴水不漏,他和苏逸之纷纷声名鹊起。
“此番江南,晋爱卿为首功。”沈昭抬眼,掠过苏逸之微垂的睫毛,径直落在晋云身上,“贪墨之案,水患之局,一并肃清,朕心甚慰。”
她在乾清门亲迎,赐金赐酒,唇角含着笑意,“晋爱卿辛苦,即日起仍领右佥都御史,兼署河道总督,赏金百两,准假三日。”
一句话,把实权、银子和体面都塞进了晋云怀里,足以彰显她的重视和满意。
晋云跪接,声音沉稳,“臣叩谢天恩,必不负陛下所托。”
沈昭微微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的确十分满意晋云和苏逸之的表现,贪墨一事,严琢心底哪怕多么恨她,表面上的功夫也还是要做到位。
沈昭不知几次派御林军抄家,每次她都冷笑着看蛀虫的府里堆满了金银珠宝,亮得晃眼,再看那些蛀虫哭天抢地,互相甩锅。
抄家抄出来的钱丰盈了国库,刮出来的人纷纷进了大牢,秋后问斩。
严琢被迫拔掉了不少自己的人,也就是陆衍的助力,她的绊脚石。
苏逸之和晋云一同返京,仍着素洁的青衫,以一只木簪束发,袖口磨得发白。
他立在阶下,看沈昭拍了拍晋云的肩,也听清了她的话,却不羡不妒。
沈昭微微侧首,似才想起苏逸之仍立着,他青衫微皱,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她声音柔和,像春夜灯雨,但仔细听去,却没有对晋云那般亲近,“苏爱卿此番功不可没,翰林院侍读学士仍照旧,赏黄金百两,玉带一条,赐宴一次。”
苏逸之垂眼一笑,跪地接旨,“臣多谢陛下赏赐。”
沈昭浅棕的瞳色在日影下泛着鎏金般的涟漪,染上些微笑意,“苏爱卿文采风流,朕听闻你在江南民间声望颇高。”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确实欣赏苏逸之的才学,称赞他的文识。
但此番下江南,他凭着出色的外表和性格在扬州城名声大噪,名声迅速传遍各地。
哪怕是一手扶持上来的心腹,也不会有哪个帝王能容忍一个臣子爬到自己头上,何况是苏逸之这样一个可以轻松笼络人心的臣子。
苏逸之直起身,温润似水的眸子里漾出一湖春水,“陛下谬赞,臣能有所功就皆依赖于陛下,百姓不过是在借臣颂扬陛下。”
答得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在百官退散后,苏逸之为她递上一封折子,里面是江南恢复的章程、河工新图、贪墨余党的名录。
厚厚一叠,字如其人,工整飘逸,看得出花费心思之多。
沈昭随手翻了翻,掩去眸中深意,笑了。
沈昭屏退身边所有人,独留苏逸之,“便笺里的十里荷香,朕记下了,酉时太液池,朕温酒等你。”
苏逸之睫羽一颤,唇角弯出清浅的弧度,笑意盈盈,“臣遵旨。”
日影一寸寸爬上丹墀,御书房前,沈昭目送他离去,指尖在袖中慢慢收紧。
她不信苏逸之,却信他的野心。
信他看得出她的区别对待,信他能猜到她尚存怀疑,自知功不及晋云,若想爬得更高,必会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