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眼睫似帘,颤动两下,目光随即从陆衍身上落到案上的江南急报上。
却恰好错过了陆衍抬头看她的沉沉眸光。
折子是晋云和苏逸之联名上的折子,他们前几日已抵达水患最为严重的扬州。
短短几日,两个人倒是效率奇佳,在修堤治水、施粥安民的同时迅速查清了数河坝纷纷溃堤的原因。
「河道总督魏仲达,借修堤之名,曾在三年间侵吞工银数百万两,河堤外实内空,以竹笼填碎石,外覆薄土。
是以水至即溃,民怨沸腾,桩桩件件,账册为凭。
人证已大多被痛下杀手,幸而寻得前扬州、苏州知府为人证,附带与魏仲达的书信往来。
现人赃并获,请旨定夺。」
沈昭指节轻敲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晋云和苏逸之,果然没让她失望。
几年前的魏仲达还只是户部的一个五品主事,但他是严琢的门生,是严琢力荐,说他“清正可大用”,才做了这个河道总督。
沈昭扬手,折子直直地飞下玉阶,重重砸在了魏仲达脸上。
“魏仲达,你好大的胆子!”
魏仲达脸色惨白,顿时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沈昭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感受到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忍不住看过去,恰恰和陆衍对上目光。
陆衍眸色深沉,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他几不可闻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在提醒她,现在还不能把人逼得太紧,要放长线钓大鱼,伺机而动,再一击必胜。
沈昭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视线飞快地扫过严琢那张苍老冷沉的脸,脊骨上窜起一阵寒意。
若魏仲达或者严琢还藏着有后手,她可能还会倒蚀把米,错失这次绝佳的好机会。
她确实是操之过急了。
思及此,沈昭极轻地叹了声,很快平静下来,唇角缓缓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吗?魏爱卿的意思是,账册上这百万两银子,是朕冤枉你?”
她笑得不阴不阳,声音也轻飘飘的没有落点,尾音上扬,“魏爱卿,朕记得三年前你上折子,跟朕说河堤固若金汤,可保百年。”
“如今三年未到,倒成了筛子,一溃千里,是你当初看走了眼,还是有人欺你?”
魏仲达愣住,下意识抬头,“陛下,臣、臣当年确实验过……”
“验过?”沈昭轻笑一声,却是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那便好,那朕再问你一句,若有人指使你偷工减料以公谋私,你认不认?”
冕旒轻晃,玉藻相击,泠泠如碎冰,掩住她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这扬州与苏州的两位知府,自行请罪举报你的时间很巧,魏爱卿觉不觉得……他们是畏罪,借此机会栽赃陷害你?”
魏仲达瞳孔骤缩,汗顺着鬓角滑进领口。
沈昭的话一句接一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可他偏生碍于君臣之礼不能打断。
才短短几句,沈昭已经把他的退路全部堵死了,连个缝隙都没留下。
前扬州与苏州知府二人下任本就是他威逼利诱,从那个官位上赶走的人,对他积怨已久,恨之入骨。
若认,私吞数百两银子,他死罪难逃;若不认,将背后之人说出来……
魏仲达打了个寒战,跪在地上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额上冷汗一颗接一颗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