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望的祖父就死于阿史那的狼牙箭下。
这么多年来,虞望并不是一个执着于复仇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有仇恨。
柔然铁騎已经溃不成军,但阿史那带领的那支殘部并没有被彻底消耗,他们都是最忠诚最精锐的死士,势必要将阿史那护送回王庭。葬鷹穀在柔然地界,虞望孤军追击,即便身邊有暗卫相护,也极易陷入被动的境地。
军令如山,众副将只能带领飞虎营踞守北雁关。卞嘉再激动,也不能视军令为无物,他必须首先服从虞望的安排,相信虞望的判断。
“如果大帅亥时还未回来,我就去葬鹰穀找他。”卞嘉烦躁不安地抓了抓头发,“到时候谁也别拦我。”
封齐还未说话,弓騎营营长便急步上前汇报:“封将军,弓骑营有一名弟兄尚未归队。”
封齐沉声道:“可是在战场上牺牲了?”
“列队收兵的时候都还在。”营长如实陈道,“这个士兵是当时第一个射断柔然狼头纛的人,是大功臣!可眼下居然失踪了!”
他这么一说,封齐就想起来了。
战场上,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拿着把再普通不过的弓,一邊熟练地策马一邊利落地拉开弓弦,手起箭落冷着脸收割敌军的性命。
他那双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被弓弦绷得发红,但箭落如雨的气势并没有丝毫减弱。虞望披甲在阵前厮杀,他的箭就破空钉死在虞望周围一拥而上的柔然铁骑身上,像是专门为了守护虞望而存在的神明一样。可是每次虞望乘隙回头張望时,他却不着痕迹地背过身去,策马射杀另外一个方向的铁骑。
在军营里,虞望从来不缺追随者。但不希望被虞望发现的追随者,这还是头一个。
“立刻去找!”
“是!”营长应声,“可是将军,上哪儿找去呢?”
封齐沉吟片刻,转身道:“葬鹰谷。”
——
柔然境内,有一处与北雁关相距不到百里的裂谷,传说是连最擅翱翔的鹰隼都要折翼而亡的地方。
柔然人叫它葬鹰谷。
虞望的霄冥剑插在尸堆上,剑柄缀着的青花穗早已浸透鲜血。他单膝跪在谷底,左肩嵌着半截断箭,右腹的傷口不断涌出温热的血。这具身体似乎已到极限,唇角却竟然噙着笑。
山风送来极轻的马蹄声。虞望故意咳嗽着俯低身子,余光瞥见崖壁闪过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阿史那的头颅已经被他斩于剑下,一支淬毒的狼牙箭破空而来,阿史那的白骨死士竭力为自己效忠的主人拉开了最后一次弓弦,誓死要把这个在柔然心口插刀的汉族大将拉进黄泉。
虞望耳力极好,甚至在眼下双耳渗血的情况下,都能听见白骨死士拉弦时艰难的嗬喘声。
“嗖!”
虞望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砰!”
两支箭在半空相撞,迸出火星。虞望睁开眼睛,看着从乱石后冲出来的身影,原本撑握在剑柄上的双手突然失力地往下坠,文慎飞身而来,抱住他鲜血淋漓的甲胄,一張陌生的脸上闪动着虞望无比熟悉的神情。
长睫颤抖,脸颊苍白泛青,眼眶倏然湿了,眉心可怜地蹙在一处,双唇欲言又止地翕合,露出隐隐发颤的齒尖和受惊发抖的唇肉。
“虞将军……别怕,我来救你。”文慎清润的嗓音不知何时竟变得无比沙哑,听着难受,他说话时也难受。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想装作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来救他,虞望眼睛一闭,喉咙骤然涌上一股血沫。
文慎声音抖,嘴唇抖,手却异常沉稳,也异常熟练地用匕首剜出虞望肩头箭簇。柔然人的箭毒发作极快,虞望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他撕开衣摆包扎的手突然被握住,虞望不知何时又睁开了那双鹰隼般锋利严肃的长目,一脸冷鸷地盯着他:“你是何人。”
文慎骗他:“我是弓骑营的一个小兵。”
“我怎么……不记得你。”虞望边说边吐血,腥热的血大股大股地吐到文慎胸前,洇湿了好大一片,文慎非但不嫌弃他,反而如临大敌般脱下他的甲胄,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豆大的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走吧。”虞望叹息道,“天快黑了。”
天黑之后,谷底气温骤降,这里历来就是葬尸之地,阴煞骇人,若是不趁现在离开,只要这里一下雨,受了傷,就很难活着出去。
“不走。”文慎撕下自己的里衣给他包紮。
他来到这里,身上也负了些傷。他要跟上虞望奔袭的速度,还要时刻小心翼翼不让虞望发现,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一路上其实跟丢了好几次,陷入了好几支柔然残部的埋伏,好在那些残部都已经不成气候了,否则还不能这么快来到虞望身边。
“你又不是我家慎儿……没必要为我殉情。”虞望边笑边咳血,“看在你这么够义气的份上,告诉你、咳……一个秘密吧。”
“不要说话了!”温热的血全部渗到文慎纤瘦平坦的胸腹上,那感觉难以言喻的黏腻恐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地流逝。
虞望却还在烂命一条地笑:“你又不是……我媳妇儿……凭什么管我?”
“我就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