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见秋浑然不觉,飞快地吃完了手里的面包。谢砚之余光瞥见,顺势便接过包装纸,帮她扔进火车道中的垃圾桶里,动作流畅得过了头,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在闹别扭。
庭见秋弯弯眼,坏笑说:“谢谢你啊小燕子。”
算了,他接受了。
谢砚之轻咳一声,缓慢地探问:
“所以,当年升段赛,你为什么没有来?”
庭见秋默然,面上的笑意渐失,神色有些黯淡。
谢砚之其实心里早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是因为庭老师的事……”
“你都听说了?”
庭岘的事闹得太大,整个Z省棋圈,没有人不知道的。
谢砚之听见自己喉咙口发出不自然的吞咽声:
“节哀,我很抱歉……”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庭见秋淡道,“当年,我老爸查出脑肿瘤之后,一直积极治疗,手术,住院,花了很多钱,情况不算乐观,至少好转了一点。所以我们就接他回家了。”
庭岘在医院与死神拉锯的半年中,全家一起角力。
季芳宴一边在高中里教语文,一边四处筹钱,一逮到空闲时间,就去医院照料庭岘;庭见秋停下了她钟爱的围棋课,帮着季芳宴分担家事,每天把家务活干完之后,一个人背着小书包转两班公交车去上学。
庭岘术后出院的那一天,全家都很高兴,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季芳宴说,这是老天开眼,苦尽甘来。
经历这一遭,庭见秋也深知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默默将生日时许下的心愿,从念叨了近十年的当九段、拿冠军,变成了老爸老妈身体健康,一家人幸福团圆。
庭岘出院的第三天,一大早,庭见秋去上学,季芳宴出门买菜。
等季芳宴中午回到家中,本该在家的庭岘却不见了。
季芳宴吓得立马报了警,又给学校打了电话,要庭见秋赶紧回家,帮着找爸爸。
傍晚时分,心急如焚的母女俩终于有了庭岘的消息:
他在四十公里外的一班公交车上,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怀里抱着的两罐质地温润如玉的云子,洒落一地。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爸拖着病重的身子,抱着两坛这么重这么贵的棋子,是去赴谁的棋约。老妈从此也不让我下棋了,她说老爸就是下棋下出疯病来了,命也不要了。老实说,亲眼见到老爸……那个样子,还有一地的碎棋子,我也害怕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见到棋,就会想到他。”
庭见秋嗓音低哑沉静,似飓风过境之后的城镇,一片令人心惊的静谧。
这段往事,从未向他人启封过。
她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叙说,觉得像西西弗斯卸下肩上巨石一般畅快。
“但是——”
她略一停顿,转头望向谢砚之。
谢砚之静默地听着,轮廓柔和的双眼里闪烁着不忍的痛楚。
“重新开始下棋,重新觉得下棋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让我觉得,如果老爸是在对和友人大战一番的期待中去世的,是不是也很好呢?梦里,他应该已经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下完了他的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