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照近身贴着舱壁,唯见张霁面上神情变幻,暗室里的动静却听不真切。
只有方才引她过去的那句“我父何辜”是实实在在落在耳中的。
依稀辨得这位亡命的读书人似与张霁有着杀夫之仇。
她心知肚明,张霁的上位史并不清白。
若这位青年人的父亲真是折在张霁手上的一笔冤枉债,那即便他是为了张霁的性命而来,她也不愿意看到多一条无辜性命就此陨落。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位父亲。
那时去往王府的宫人报信,平昌王在回京途中遭遇流寇,殒命城郊,身首异处。
初闻这个消息时,她的情绪出奇地平静,连悲恸都没有,遑论寻仇,以至于不由地在内心深处谴责自己的冷心冷面。
死去的那人是她的父亲。
女儿不为父亲的离去伤悲,似乎情理难容。
可这些年她只有新春的时候会有父亲,这位父亲在她与外人起冲突时也并不会站在她这边。
于是她很快放过了自己。
可偶尔看到话本动人至深的亲情时也会预设,若是她有一个爱她重她、视她若珍宝的父亲,那会是何种光景?
若她活在那种可能之下,她想,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竭尽余生,她也一定不会放过那伙流寇。
预设之外是落地的日子,畅想话本里令人艳羡的亲情并不会加重她的伤春悲秋。
她回想过往反而无比知足。
因为话本的女儿视父母为至亲,而她踽踽而行,却也有幸在诡谲的命途中遇上了能够视作至亲的人。
叶之珩、风茗乃至……张霁,似乎都成为了她生命中可以互交真心的人。
若是叶之珩、风茗、张霁中的任一一人死于非命,她也会用尽手段为他们寻求公道。
也因此,她可以理解谢珏,甚而不能漠视他的性命。
暗室内,张霁话毕,一行人心思各异,其间有一股诡异的气氛涌动,罕见地恢复了宁静。
张霁身后的两个亲卫转瞬品明白了主子的提点,面色如灰,两人默不作声地交换了懊悔的眼神。
早知就费些心思将那位卢大人毫发无伤地救下了。
谢珏这厢却是一头雾水,他原以为张霁对自己横眉冷对是因着今日的刺杀,而谁成想他真正在意的却是……那位年轻小官的性命?!
他倏然有些愤懑,他这番刺杀落在张霁眼里算什么?
小孩过家家吗?!
那他的父亲,那位含恨九天的朝廷清官又算什么!
一边提到谢璟暗点他,一边论及薛渌歌威胁他。
张霁这厮竟狂妄到如此境地!
谢珏面上狠戾之色又起,只是落在张霁眼中略显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