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治此刻并非理智全失,两个内侍架他胳膊徐徐拖行,他觉难受,想自身独走,偏无力站起,只好叫道:“我能走!能走!”
岂知他之喊声在外人看来更似醉酒胡闹,径边仆役无人相帮。
岑湜携宫人走在后头,看他膝不能直,几近跪地,如一断足蜈蚣可怜扭摆,忍不住泄声一笑。
行至小阁堂内,已离宴会场极远,丝竹声缥缈,听得阁后密密匝匝的风吹林叶。
岑湜示意一眼余有庆,尔后几个小婢子得令,带门退出。他自转去隔间更衣。岑治亦被手脚摆弄安置于桌前,他酒劲上来,只觉脑仁剧痛,不辨方位,沾着墩子便匍匐趴下,正昏睡过去。
卓怜袖领其余众人摆出一席,主菜是炙肉,上佳乳羊羔,肉质鲜嫩,膏脂肥美。整身已抹油撒料,嗅一口喷香扑鼻,颜色光泽更是好看,令人食欲大开。
佐时蔬、梨汤,绝赞宵夜。
昏昏沉沉间,时辰不明,岑治忽觉耳目闭塞之感第次消减,闻杯盏叮当,还有低语窃窃、步履戢戢之声。
他攒紧神经回想记忆,接诏入京、出席寿宴、醉酒恍惚,之后、之后。。。。。。后脑犹遭雷击,他喝下皇帝敬的酒,妃嫔轮番上场,接着便不省人事?
脖颈好似被雷锤得抬不起,手脚麻痛,好一阵挣扎,岑治勉力驱使,这才将头颅昂起几寸。
直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含蓄微笑的脸。
说熟悉,并不熟悉。他少年时随父亲居于封地,远离京城,只在重大场合见过岑湜几面。成年后直待先帝薨逝才再次遇到。
所以从不知秉性如何,路来也是听其他为官者转述。他只有爵位,没有官职,上不得朝。
自黎王倒台,朝上谙熟的官员不是莫名横死,就是左迁流放,他不得不时时入京疏通应酬。
隐隐自明,此命难以长久,寝食不安。
岑治素来不是个好人,父亲在时,恃宠而骄,奸淫掳掠无一不做,未尝吃过一点亏,皆因中央对割据势力无可奈何。
此全赖先定王有助太宗皇帝开国之功,与他毫无干系。以至于先定王死后,幕僚并不服他,这些年除去去逝的,辞别的更多。余几个誓死效忠的对他百般劝诫引导,这才将之往正道上拉拢些许。
虽浪荡,但不蠢。
于是此刻见岑湜那乌黑眼瞳,即便温和,分明暗藏狡狯与奚落。他敷了粉,许是为掩饰病容,但神情高傲,胸有成竹。面貌又极美,乍然观瞻,到底埋匿哪般计较,竟迷惑之极,片刻不能辨析。
心中再忖,身体感知,并不似中毒,只是平常酒醉。那他并不欲杀我?
眼前浮出醉前各宫娘娘灌他之神态,不禁将此念落实几分。既无性命之忧,何惧之有?
“陛下,臣失态,万望陛下恕罪!”岑治嘴里念叨,边起身作揖。
哐啷一响,凳翻影跌。
头顶传来皇帝爽朗笑声。
岑治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恭恭敬敬爬起,将礼施好,断不敢随意抬头。
“四哥,请平身。”微顿,“替定王布菜。”
岑治踉跄立定,这才发现,众宫娘娘也围坐在此,遂再见礼。
婢子持一枚小刀,眼光勘探后寻到一肉肥焦熟之处,小心翼翼,一片一片切割下来。精致白瓷盘摆满,羊肉冒着烟热气,香味随她手移,越近,越浓。
“多谢。”
岑湜满意点头,请道:“四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