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事情又要陷入僵局,梨瓷只好道:“那要不我们还是先从书斋的砚台寻起,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谢枕川略一思索,悠悠道:“也不必非得不畏火,徐掌柜不如替徐玉轩想想,若是书斋起火,有什么会是他一定要带出去的?”
徐掌柜愣了愣,低声答道:“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我,只要书翠安然无恙便好。若是徐玉轩……此人心思善变,我已经无从得知了。”
经她这样一说,梨瓷总算是抓住了那个闪念,“徐掌柜,你先前不是说过,曾经赠给徐玉轩一支毛笔作为你们的定情之物么,会不会是那支笔呢?”
徐掌柜苦笑一声,“梨姑娘说笑了,徐玉轩这等见异思迁、狼心狗肺之人,如何会在乎此事呢?”
谢枕川却转眸望向梨瓷,深潭似的眼眸里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阿瓷说得有理。”
徐掌柜面露不解,就连梨瓷也睁大眼睛看向他。
“徐玉轩未必在意,”谢枕川微微颔首,声音沉定道:“可徐掌柜自是不同。”
徐掌柜一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谢大人此言之意。
书斋里都是易燃的书画纸张,若是徐玉轩在时起火,他自然会带这只笔出去,还能给他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上又添了一笔。只是他时常以送货、回乡等名义在外奔走,是自己留在书斋看店,若他不在时突发大火,自己便是折了半条命,也要将两人的定情之物带出去的。
自己和女儿,也不过是他谋算中的一环罢了。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不知自己愣了多久,总算是回过神来,起身去取。
很快,徐掌柜就带回了一只笔匣和一大碗清水。
毛笔安静地躺在木匣中,笔头洁白如雪,甚至还未开笔。
她还记得自己当年与那卖笔的掌柜费了诸多口舌,才能用自己辛苦一年赚来的六钱银子买下这只产自湖州的紫毫湖笔,也还记得徐玉轩当年收到这只毛笔时的感动之情,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徐掌柜颤抖着双手,将这只沉甸甸的笔至于水中开笔,不过浸泡片刻,淡青的墨意自笔尖流淌而来,很快,整碗水都变成了青色。
梨瓷见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碗水。
谢枕川却神色淡然,慢条斯理提起那件已然变得雪白的对襟短衫,浸入青色的水中。
随着青痕浸入衣料之中,原先还是空白的地方,竟逐渐浮现出一行行细小的字迹,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仓促之意。
一个个名字、一串串数字显现出来,是徐玉轩抄录的三年前科举乡试贡额买卖的清单。
凿凿有据,铁证如山-
濯影司雷厉风行重启调查当年科举弊案,官吏也好,富商也罢,不少人被濯影司传唤问话,几乎都是嘴硬着进去,腿软着出来的,不过半月光景,应天府中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外边的风雨皆与梨瓷无关,对她而言,近日最大的烦恼便是——又该喝药了。
才用了午膳不过小半个时辰,绣春又端来了一碗汤药,还未进门,梨瓷便已经闻到酸涩的味道了。
她下意识往屋内看了看,只有窗户还开着,也不知逃不逃得出去。
绣春赶紧拦道:“小姐,这病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不是,再过些时日就好了。您想想,到时候您想吃什么,吃一口糖葫芦,配一碗甜汤如何?”
“那也太甜了,”梨瓷的嘴巴撅得比糖罐子还高,“我觉得以前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原先还能隔三差五吃些糕点香香嘴巴,这半个月以来,她每日都被严加管束,除了饭食以外什么也没吃,就连饭食也是清汤寡水的。若她本身口味清淡便也罢了,可她实在不爱吃这些东西,如此一来,用膳也成了一种折磨。
她端着药碗,要喝不喝的样子,有气无力道:“连外祖母吃斋念佛时也不这样吃饭,莫说每日还要喝这样三大碗苦药了,便是种苦瓜也没有这样的种法。”
看着小姐可怜巴巴的样子,绣春也忍不住心软了,后退一步道:“待小姐喝了药,我给您切半片蜜桃来。”
梨瓷立刻开心起来,又撒娇道:“稍微切大一点嘛。”
“好好好,”绣春被她缠得没法,又叮嘱道:“过两日少爷来了,您可不能这样了。”
梨瓷的兄长梨瑄,年幼起便跟随父亲行商,及冠之后便开始独自带领商队贸易往来,近日从海上回来了,便特意绕路来应天看望养病妹妹。
梨瑄对自己这个妹妹一贯宠爱,唯独在吃食一事上是寸步不让,他一来,梨瓷的苦日子恐怕是要更苦了。
她好像知道自己有多可怜,又眨巴着眼睛看着绣春,恳切道:“那再多切一片!”-
好不容易喝掉了一大碗药,梨瓷吃完两片薄薄的桃肉,实在百无聊赖,又想着去哪里玩才好。
泠表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家中这几日皆在为她相看夫婿,滢表姐的父亲则派人带来了家书,要将母女二人接往京城,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梨瓷一个人无所事事,难得生出些许孤寂之感。
好在小椽山上的清风杏开始熟了,书院的学生摘了第一批熟杏送来,梨瓷也分得了一篮。
虽然自己不能吃,但是借花献佛也是好的,正好还可以去问问谢枕川先前提过的赘婿人选接洽得如何了。
知道小姐要将杏子送去方泽院,绣春稍微舒了一口气,不过仍然不大放心,自己提了篮子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