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川将画取出,徐徐展开,是一幅苍云子所作的《观音菩萨像》。
其发髻高耸,以天冠束之,冠顶的小巧化佛及莲花纹也惟妙惟肖,祂跣足立于祥云之上,端庄圣洁,哪怕只是画像,也可从中领会到怜爱世人的慈悲之情。
明明都是苍爷爷画的神仙,但感受却截然不同。
梨瓷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明亮的眼睛里仿佛都映着慈光。
他微微笑问道:“可否?”
梨瓷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真是太好了。”
她一脸叹服又全然信任的样子,不得不说很好地取悦了谢枕川,他眸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阿瓷不验验此画真假?”
梨瓷的语气里透着好奇,“为什么要验,这就是真的呀。”
她幼时在苍爷爷家中见过许多藏画,也见过他作画,虽然她说不出什么门道,但就是知道。
谢枕川自矜地“嗯”了一声,又问,“那若是雅集上,有人怀疑此画是赝品,你如何作答?”
梨瓷顺着他设定的语境想了想,十分懂事,“说这话的人肯定没有见过苍爷爷的画作,我会请他再仔细看看,一定能体会到其中殊异的。”
谢枕川浅浅勾唇,开始教她看画,“苍云子早年行笔差细,中年行笔磊落飘洒,善用蓴菜条描法,晚年后多用兰叶描法,若是将此画与先前那幅作对比,便可见细微差别。”
若说梨瓷先前还在看画,此刻的眼神却不自觉转到了正同她慢声从容讲画的谢枕川身上来。
此时虽近黄昏,但为了赏画,书房里已经亮起了烛火,灯下赏画,却不如灯下赏美人。
虽然这样说有些唐突,但谢枕川的容貌便俊逸有如神祗,霞光与烛光交织,勾勒出精致而冷淡的侧脸,是工笔中最为精细的描画,亦是写意中最为清逸的挥洒。
他的声线清润悦耳一如既往,但似乎为了让自己更好地听懂,语速较平常更慢些,便多了些温柔缱绻意味。
“观其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古今唯一人耳。”
“回神,”见梨瓷发呆,谢枕川微皱了皱眉,修长手指轻叩了叩桌面,“在看什么?”
梨瓷的反应比脑子快,“在看菩萨。”
……
谢枕川耳根微微一热,轻斥一句,“不可妄言。”
梨瓷果然没有“妄言”了,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眸清滢似琉璃,映出暧暧辉光。
谢枕川被她折腾得没脾气,懒得再说了,只仔细嘱咐道:“此画这几日便悬于此处,不可有日光直射,屋内备些樟木条,不可熏香、不可扬尘,屋外要备太平桶,记住了吗?”
这幅《观音菩萨像》世间仅此一副,是苍云子盛年任职宫廷画师所作,此后再无观音像了。
他家底虽厚,但也无金山银山,经不起梨瓷这样能挥霍的。
“记住了记住了,”梨瓷自知理亏,连连应承道:“我保证这几日都不来书房,也不点灯,让人轮流守着,如果有任何不好,那幅《摇钱树下财神爷问金蟾》就押给谢徵哥哥。”
“不必了。”谢枕川眼眉不自觉地跳了一跳,他自认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暂时还不想要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谢枕川正准备告辞,绣春忽然前来禀报,“小姐,书斋的人送画来了,是徐掌柜的夫君,他说此物贵重,要亲手交给您才放心。”
答应了事,梨瓷很是尽职尽责,“今日书房不便见客,请他到厅堂吧。”
谢枕川心念一动,“我随你同去。”-
徐玉轩听闻自家娘子说那幅无名散人的画卖出去了,原本还担心出事,打听清楚客人是广成伯府的表小姐,当朝富商梨固之女,还是带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公子前来买画,立刻便动了心思。
五百两,若是在两年前,连这幅画的一片纸也买不着,不过如今物是人非,已是不值钱的玩意了,倒是可以以此为契机发展新一届的客源。
这样想着,徐玉轩带着打包好的画作出发了。
因着岑夫子的缘故,集贤书斋与广成伯府也曾有过生意往来,他极为顺畅地登上了府门,如言在嘉禾苑的厅堂等候。
梨瓷与谢枕川很快便来了。
徐玉轩虽然与那位谢公子素未谋面,但听闻娘子称其与梨姑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甫一见面,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行礼,又将随身携带的画作打开以供查验,“梨姑娘,谢公子,店内先前人手不足,是以这才将那幅《珍木仙禽图》送上。”
梨瓷确认无误,让绣春收下了此画,又好心提醒道:“徐先生,五百两银子可还够啊?”
“够的够的,”徐玉轩连连拱手,又道:“我见二位气质非凡,定是风雅之士,本店在应天经营多年,也算是积攒了一些人脉,近日将举办一场雅集,不知二位可有兴趣参加?”
梨瓷现在听到“雅集”两个字便有些头疼,正要拒绝,却见谢枕川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