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声音久久回荡,竹月向前狂奔的身影正倒映在狭长的宫道之间,下城的那道小门就在眼前。
砰——
有一支箭嵌在竹月背上,与她一并坠落于宫道之上,这里没有光,所以除了那引弓之人,再无人发觉那声呐喊的存在。
暗夜之中,齐文朔自城墙上的敌楼缓步而出,毫无波澜的面色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而他手中的箭,还剩两支。
他迟滞地转身,远远望着那已然攀至中段的背影,抬起弓来——
还剩最后一支箭。
箭矢锐利的前端划破风声,朝着迟鲤呼啸而来。
箭身远去,齐文朔忽然忆起,上次被夸箭术好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也是在这敌楼之上,父皇亲自教他弯弓搭箭,而母妃就靠在自己身边。
那时没有忧愁,没有嫉恨,没有残缺,也没有此刻如潮水般涌入城中的兵马枪戟。
众兵之间,以白煜带头的北蛮军一举攻入,久不练兵的晟国军队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支撑到底便连连溃败。可皇城之中却并非血流成河,被俘的晟国兵卒间口口相传,皆说北蛮有一慈心将军,只要他们缴械投降,竟不取走他们的脑袋。
白煜曾听迟鲤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他未曾想到,这大晟竟如同被蠹虫啃食,早已变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空心蚁穴。
突然一道箭影闪过头顶高处,白煜仰起头顺着那箭望去——不远处金阙台上的身影愈发清晰,望着她的背影,白煜忽觉心脏于肋骨之下横冲直撞,一声声似要冲破胸腔。
迟鲤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得这高台之上愈发寒凉,或许是身体对于这金阙台的记忆还存于炎炎夏日,以至于仲秋的寒风迎面而来时,连骨缝都隐隐渗着凉。
若是没有这肩头始料未及的长箭,这三五十级玉阶不至于如此艰难。
迟鲤想不到,让自己稍感暖起来的,竟是自己肩背上渐渐渗出的温热血痕。
城墙之上,齐文朔狠狠揉了把眼。
“该死!!怎么还不……”
他侧过身,向腰间最后那支箭摸去。
许是拉弓瞄准太久的缘故,齐文朔弓上三指皆发了白,甚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半晌,他垂眸微怔,无人知晓他他所思为何。直到再抬头搭弓时,合上了双眸:
“结束吧……”
齐文朔松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他极为沉重的鼻息,最后那只箭倏地离弦而出。
金阙台下,战马四蹄未停白煜便已翻跃而下,向那高出蹒跚的身影奔去——此刻他的背影,与头顶那最后一支箭近乎同频。
“迟鲤!!”
夜风呼啸中,他一路喊着她的名字,却半点停不下她决绝的步伐。
她从来就是那只咬钩的鱼,一旦认定一个人,一件事,便永不松口。
迟鲤的背影愈发清晰,她肩背上那条极为刺目的血痕拖出长长一道印迹,如同红绸般滑落于玉阶之上,默默濡湿了白煜的指尖。
白煜每行一步,心口便抽痛一瞬。
这不是张真人的药可以抑制的程度。
眼前,这个他爱的,心疼的小小背影,初逢之日,曾在竹雨刀剑之中毅然将他挡在身后;妖兽围攻时,曾与他相贴共战;床榻之上,曾与自己相濡以沫,紧紧缠绵。
白煜记得这点点滴滴,因为他不曾忘记,自被她救下那一日始,自己就欠永远了她一条命——
她早已是他未婚的妻。
“白煜——!!”
迟鲤被扑倒在地,忽转过头时,视线已全然被白煜所占据。
鲜血瀑得她视野一片殷红,刺痛之中,她隐约看得见,那支箭矢似乎穿透了眼前人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