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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第3页）

承乐公主见他如此，挑衅之意更盛，昂首间，那鬓角金饰也在晃动下闪着张扬光亮。

贬损李茂于她而言如呼吸般自然。自她降生，便独享天子与皇后如珠如宝的宠爱，即便是名义上的太子，在她眼中也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婢生子。她要做的是鲤泮王朝的皇太女，岂容这奴才挡路？

纵是于百官面前，她也不屑掩饰这份轻蔑。

“说来奴儿也不必埋怨崔侍中疏远，”她环视众人，声音清亮却字字诛心，“毕竟京中物资调度簿册，非是奴儿这等身份可随意查阅的。”

“奴儿可知，这天下物用，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处若多取一份，他处或便少了一份紧要用途；同理，此处若少了一份——”

她话音微顿，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那他处……呵……”

语未尽意，然承乐公主此言，犹如无声惊雷，在知情者心头轰然炸响！

此处少了一份烟火，那他处多出的硝石硫磺……岂非由此而来？

硝石……火药……祸事……

雷击！崔清婉！

在场之人几乎同时回首，目光齐刷刷投向那角落——无声安抚着猫儿的女子，但见其清艳可人、低眉顺目的无争模样，又暗自哂笑这念头之荒谬。

火药爆炸，她焉能于旁人身死之后还安然无恙、形貌如初？观其现状，众人倒宁信这崔氏女是得天庇佑，于雷击之下侥幸生还。

自然，除了知晓实情的那几人。

这近乎明示幕后黑手、状似得胜的耀武扬威，承乐公主几乎是在昭告天下：

崔侍中已转投其麾下，成为她角逐皇太女之位的得力臂助，她不仅要夺权，更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太子李茂——这个她口中卑贱的“奴儿”——彻底踩入泥淖！

李茂再也无法维持沉稳模样，他脸色骤然惨白，那一声声“奴儿”如同烧红烙铁灼穿耳膜，将他身为储君最后一点体面灼得灰飞烟灭。

隐于阔袖下的手死死攥紧，少年单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暴突如刃，拳头隔着衣袖狠狠抵在腰间系挂的螭纹玉饰外侧，仿佛要借这冰冷坚硬，将刺骨屈辱与喷薄怒火一同摁进身体深处。

楚王倒是面色平静，只是凝着深思，冷冷睨视着得意的承乐；盛王脸上和善的笑意彻底僵住，眼底一丝极力压抑的惊怒转瞬即逝。

至于风暴中心的“崔清婉”，她顶着无数道探究目光，竭力扮作寻常模样。似觉不妥，又倏忽换上无知懵懂的神情，冲着近旁的裴如信与李澈眨眨眼，务必让自己契合崔家对外宣称的“离魂”之症。

只是在众人疏忽的间隙，她极快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对上崔皓羿。

凝重、警惕，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旋即带着不可言说的默契各自收回，心头俱是巨震难平，然此刻唯有紧咬牙关，一字不能吐，一字不敢言。

“啪”

一滴豆大的雨点终是带着沉闷力道，狠狠砸在琉璃瓦上，终结了此间的古怪氛围。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由疏转密，山中暴雨终是倾盆而至。

一名管事冒着渐密的雨点，脚步匆匆趋近，附在盛王耳畔低声急禀。

盛王听罢，富态脸上那抹温和笑意再度一僵，旋即又缓缓漾开，仿佛方才一切未曾发生。接着，他朗声道：

“诸位，实在抱歉！方才下人回报，部分烟火存放之处略有疏漏，竟被山雨前的湿气侵染，致引线受潮，一时难以引燃。先前本已整修妥当，正待复燃，不意山雨骤至，只得作罢。还请诸位暂回厅内避雨，移步赏鉴乐舞。扰了诸位雅兴，珏在此赔罪了。”

他抱拳向左右示意，语气中的遗憾带着几分真切无奈，只是不经意间，目光沉沉扫过承乐公主和楚王方向。

“无妨无妨！王兄何须自责！”

楚王李泓反应极快，朗笑上前，十分洒脱地拍了拍盛王肩头，姿态亲昵，

“依泓之见，定是老天妒忌这人间烟火太过绚烂，非要吾等也品一品这电闪雷鸣、天地造化之威！诸位请看——”

他伸手指向雨幕如织的天空，恰有一道刺目闪电应时撕裂云层，紧随其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滚雷轰鸣。

“此等声势！此等气魄！岂不胜过方才那些转瞬即逝的花火？此乃天公作美，为璨儿庆贺，为吾等助兴啊！”

楚王话语轻松，带着几分豪迈的感染力，引得众人纷纷附和。笑谈声在雷声间隙里响起，或显无谓，或带迟疑，然更多的，是那不敢造次的顺服。

如此场面，似乎只有震耳欲聋的雷雨才敢大肆嘲笑这场一再中断、甚为曲折的盛宴。

檐外，暴雨如注，天地混沌一片，整个听梧山庄已被滂沱雨幕隔绝，似孤岛悬于浊世之外，又似这浊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