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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华堂暗涌稚语喧冰绒暖帔各藏锋(第3页)

“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

常淑青和张佩如被众人打趣着,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无奈又隐含欣慰的笑容,常淑青甚至用手帕掩着嘴,笑着摇头:“哎呀呀,你们这些人,越说越没边了!可别再吓着人家姑娘!”

这番互动,看似否认,实则将那种默认的、乐见其成的意味渲染得更加浓厚。

宋华铮被母亲拉着,还有点懵懂,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声嘟囔:“我没胡说,二哥明明就……”

“闭嘴。”常淑青低声制止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顾兰因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常淑青与张佩如那几乎同步的反应和夫人们心照不宣的打趣,再看向孤立在场中、脸色苍白、几乎摇摇欲坠的吴灼,她心中那份对吴灼处境的担忧愈发清晰。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在琴键上极轻地按下一个低音,沉闷的声响淹没在众人的笑语中,却仿佛是她内心叹息的回音。她不禁将目光投向场中另一位焦点人物——吴灼的兄长吴道时。

吴道时脸上是淡薄的、近乎虚无的笑意,他的情绪从不外露,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就在他转身、举杯、饮尽的短暂过程中,他的目光曾极其短暂地、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恰好与远处钢琴旁那双带着审视与复杂情绪的眸子——顾兰因的视线——有过一刹那的交汇。那眼神深不见底,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的喧嚣,直抵人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近乎冷酷的掌控力。

顾兰因的心猛地一跳。作为艺术家,她对人的气质和情绪极为敏感。吴道时那瞬间的眼神,冰冷、坚硬,充满了压抑的怒意和强大的意志力,像一件棱角分明、淬炼完美的冷兵器,危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直接且充满压迫感的审视,但内心深处,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并非认同,更非赞同,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某种极致且危险的特质的敏锐感知,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其在如此年轻时就展现出的惊人控制力的下意识钦佩。她立刻意识到,这位吴家当家人绝非寻常商贾,其复杂与深沉远超外界想象。这便是她与吴道时的第一次照面,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让她印象深刻,乃至生出一丝警惕与难以言说的探究欲。

吴灼如坐针毡,她寻了个间隙,低声对母亲说想去透透气,便起身离席,走向连接大厅的、相对安静些的廊厅,那里摆放着一架叁角钢琴。

顾兰因正站在钢琴旁,指尖轻轻拂过琴键,似乎正在斟酌曲谱。见吴灼走来,脸色苍白,顾兰因眼中流露出关切。

“令仪,”顾兰因的声音温和如常,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厅里太闷了?”她自然地引吴灼在钢琴旁的丝绒长沙发上坐下。

“顾先生,”吴灼勉强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我没事……只是有些透不过气。”她顿了顿,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对了,婉清近来如何?新剧排演还顺利吗?她前几日还说有些段落把握不好。”

顾兰因微微一笑,体贴地顺着她的话题说:“婉清很用功,进步很快。只是最近排演《玩偶之家》最后娜拉出走的那场独白,情感总是差些决绝的力度。我让她多体会那种挣脱束缚、即便前路茫茫也要寻求自我的决心……”她说着,观察着吴灼的神情,声音放得更柔,“艺术终究源于生活,有时真实的困境,反而能让人更深刻地理解角色。”

吴灼闻言,眼神微微一黯,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披肩。

顾兰因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说到前路……令仪,有件事,或许你该知道。??沉先生……默舟他,决定东渡日本了。??”

“什么?”吴灼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恍惚瞬间被震惊取代,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去日本?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但眼底的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却无法掩饰。

“??是的,教育部选定的。去东京帝国大学,进行为期叁年的学术交流,研究东洋美学与汉学的流变。九月便动身。他认为闭门造车终有局限,东瀛学界对此确有独到之处,虽时局微妙,但学问终究需要碰撞与借鉴。”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学者式的客观,却也隐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澈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打破了廊厅的宁静:

“哦?东渡日本?在这个当口?”

吴灼悚然一惊,像受惊的小鹿般倏地转头。只见吴道时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手中端着一杯未喝完的酒,面色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刀,先是在吴灼惊慌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顾兰因身上。他显然捕捉到了她们对话的最后几句。

他步幅沉稳地走到近前,目光直视顾兰因,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这位是……?”

顾兰因从容起身,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不失分寸:“吴处长,幸会。我是贝满女中的教员,顾兰因,负责教授音乐与戏剧课程。”她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吴道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从她沉静的眼眸到娴雅的气质,似乎在快速评估着什么。“顾兰因……”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稳,“原来是小妹的师长。失敬。”他嘴上说着客套话,但眼神中的探究并未减少分毫。

他话锋一转,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冷硬的质疑:“顾先生方才提及,有人欲往东瀛研学?恕我直言,如今关外烽烟未熄,华北局势波谲云诡,彼邦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此时赴日,所求为何?所谓学术交流,恐不过是为文化渗透张目,或为某些怯懦之辈寻求避风港的托词罢了。”他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子,一字一句砸在空气中,毫不掩饰其对赴日行为的不屑与警惕。

顾兰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咄咄逼人的质疑,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她唇角依旧噙着一丝淡淡的、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清明而坚定:“吴处长忧国之心,令人敬佩。学术与政治,有时确难截然分开。然正因时局艰难,知己知彼更显重要。闭目塞听,绝非自强之道。沉先生此行,意在探其学术根底,观其文化流向,所求者,乃他山之石可否攻玉。是曲意逢迎,还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或许……取决于归来后如何作为,而非离去时的目的地。吴先生以为呢?”她语调柔和,言辞却清晰有力,既未直接反驳,又巧妙地捍卫了学术交流的独立价值,甚至将问题轻轻抛回给了吴道时。

吴道时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的意味更浓。眼前这位女先生,冷静、理智,言辞间自有风骨,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他沉默片刻,忽而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顾先生倒是能言善辩,见识不凡。但愿那位沉先生,真能如你所言,不忘根本,记得归路。”

他不再看顾兰因,目光转向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吴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厅里宾客未散,独自离席太久,于礼不合。”这话虽是提醒,却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他对顾兰因微一颔首,算是告别,便转身径直离去,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吴灼看着兄长离去的方向,又看向神色平静如常的顾兰因,心中波澜起伏。沉先生要离开的消息已然令她无措,而兄长与顾先生这短暂却刀光剑影的初次交锋,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正在从四面八方收紧。

顾兰因轻轻拍了拍吴灼的手背,低声道:“回去吧。”她的目光望向吴道时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位对外只称“处长”的军统北平站当家人,手段之狠厉,心思之缜密,她早有耳闻。此刻亲眼所见,更觉其深不可测,那份锐利与危险,远比外界传闻更加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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