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不过身外物,大丈夫当做实事。”陈平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我倒是听说,齐王最近在修律令。这倒是一桩奇事,大将军什么时候还对这些有研究了?”
刘元坦然承认:“不错,是我安排的。难道您觉得不该修吗?”
“这个不是个轻省活,眼下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待到天下太平,许多事,便更好施行。”陈平平静地看向刘元,如同一口无波古井,“打个比方,郡县制不好吗?为何汉王与项羽还是要封王?他们都不是傻子。”
“待到天下太平,老师,可愿助我与阿母?”刘元狡黠笑笑,“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事情。”
“到时候再说吧。”陈平并不答应,但也没拒绝,他给出了一个最保守的回答。
果不其然,刘邦在与张良密谋之后,当夜便下了三道命令:第一,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将陈地到东海的地盘都划给韩信;第二,正式封彭越为梁王;第三,正式封英布为淮南王。
先前都是口头承诺,如今可谓是当真封了王。
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刘元来到了吕雉的屋内,她正给刘盈换药。
刘盈见到刘元很是高兴:“阿姊,你来看我吗?”
刘元将从刘邦那儿顺来的小零嘴丢给刘盈。果然,她更享受这个连吃带拿的过程,吃起来其实味道相当一般了。
刘盈喜滋滋地接过,又小心翼翼看了吕雉一眼,没敢吃。
“阿翁这一脚可没收力道,”刘元看着刘盈胸口那么大的青紫,仿佛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疼,“希望这次能长记性。”
吕雉只利索地涂药,疼得刘盈龇牙咧嘴:“就是要他疼,才长些记性。”
“我这里还有些账,你来帮我看看。”吕雉带着刘元出了内室,走到一个案几前面,又添了一盏油灯。
刘元拿起认真校对一遍:“阿母算得准确,并无错漏。”
吕雉就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刘元算,哪怕叫她算账其实是个幌子,她也爱看刘元认真的模样。
“阿母,”刘元又唤了一声,挪动到吕雉身边蹭了蹭她,“你怎么走神了?”
都怪刘盈这个臭小子,惹得阿母操这么多心。
吕雉这才回过神,静静地看着刘元,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此时正值春日里,不知名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
吕雉“元,你听说过许负吗?”
“就是给薄姬算命的那个吗?”刘元托腮,乐颠颠看着吕雉,“阿母,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刘元其实也信,但她一般是选择性相信,概括来说就是——只相信好的。
“她跟你说什么?”刘元这才坐好,故作严肃道,“让女儿我替你分析分析。”*
吕雉拍了她一下,抿了抿嘴唇:
“她说——我有天子之母的面相。”
刘元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呢?这不是说明阿弟以后要当皇帝吗?你该把这个事情告诉阿翁,也好让他别打着废了盈的主意。”
“不止如此,她还说,我也有天子的面相。”一点灯花炸开,吕雉审视地看着刘元,“元,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刘元心里一惊,手攥紧了衣裳又故作掩饰地松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阿母本来就是大权在握——吕太后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呢?
除了名字不叫做“皇帝”,她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她的命令又有谁敢反对呢?
刘元磕磕巴巴,她一向不擅长在阿母面前说谎:“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天子之实,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吕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元表情的变化,心中愈发有了猜测,继续试探道,“而且,有天子之相的不是刘盈。”
不是刘盈,是谁?
刘元抬头与吕雉对视,瞥见了她眼下的黑青,亦窥见了她的野心与抱负。
这是一个极为寂静的夜晚,静到刘元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刘元屏住呼吸:“是——我吗?”
“是你。”吕雉终于笑了,“不想我母女二人,还有这般造化。”
从前她将信将疑,但如今她却信了大半。刘盈实在是,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1]
至于刘元身上的神异之处,吕雉自然清楚。但刘邦都没有过问,她更加不会过问。刘邦是看重她的才能,而吕雉则是出于对女儿的熟悉——刘元的性子一点都没变,除去她多了些能力、涨了些见识,与小时候的样子别无二致。